倾听雁鸣

1

不管多少年过去,只要我想起和许雁鸣的第一次见面,就一定会脸红心跳。倒不是因为场面有多浪漫多热烈,而是真应了室友常说的那句话:“周璇,整个A大所有的女生里,就数你最怂!”

抛开别的来讲,对于室友的这种形容,我是打心底里不认同的。

我不觉得自己在陌生人面前的寡言少语是怂,更多的时候,我只是抗拒跟不熟悉的人交流,尤其恐惧在陌生人面前说话。

遇见许雁鸣的时候,是我作为学生会的工作人员第一次去查勤——室友为了锻炼我,强行让我加入了学生会。那天同行的学姐因故离开,只留下我一个人,杵在门口,纠结万分。

大一新生们俨然富有活力,我隔着门也能听到他们吵闹的声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推门而入,说明来意,没想到人群不仅没安静,反而遭到了某个调皮的学弟的调侃。

“学姐,你真的是音乐系的啊,怎么比我说话的声音还小。”小学弟的笑容天真,却将我堵的哑口无言。

我尴尬地笑,无措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昨天给你们看的学生守则都忘了吗?一点纪律性都没有,怎么学好法律。”

人群的声音骤然降下去,前排几个女生的眼睛蓦然亮了亮,笑着喊:“班助。”

转过脸,我看见了二十三岁的许雁鸣。

高个长腿,俊眉星目,他推门而入,嘴角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进来的那一刻,我就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就消失了。我又看见日光温柔地倾洒在许雁鸣纯白的衣角,他抬起头,对我笑了笑。

这一刻,我原本就涟漪渐起的心潮,奔腾翻涌,彻底失控了。

那天许雁鸣替我点了名,出了教室之后,我鬼使神差的在窗边看着他给新生开会,许雁鸣站在讲台上,一举一动都使我没法移开视线。

处理完事情的学姐回来见我在发呆,狐疑地凑上前,见到里面的人是许雁鸣,她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他来了,我说你怎么半天还没有回去。”

我觉得不解:“你认识他?”

学姐不以为然:“法律系的许雁鸣嘛,你居然连你们届的校草都不认识?”

许雁鸣,许雁鸣……我默念着他的名字,像是有一块无形的铁,将其牢牢的印在了我的心上。

再次见到他,是在半个月之后。

新生篮球赛上,许雁鸣作为裁判站在场内,他的出现让本来没什么观众的篮球赛顿时人气暴涨,路过的女同学即使不驻足,也会频频地回头看。

赛事过半,球员们皆是满头大汗,有热心的女同学给许雁鸣送了水,却被他摆手拒绝,一个执意要送,一个坚持不要,许雁鸣后退两步,好巧不巧,他踩住了我的脚。

他意识到踩到人,连忙回过头,几乎是同时,一个清脆的男声响起,“学长,接着!”我来不及反应,一瓶水已经狠狠地砸住了我的肩膀。

说来也是奇怪,经过这一连串的意外,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疼,而是只想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是太狼狈了。

许雁鸣替我将被撞掉的书捡起,道:“你没事吧,真的抱歉。”

我捂着肩膀摆手,脸几乎要烧起来:“是我自己不小心。”

没想到许雁鸣竟然认出了我,“你是学生会的?”见我点头,他又道,“那天实在是不好意思,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法学院许雁鸣,回见。”许雁鸣

他说完,将那瓶水连同书一起塞进我的怀里,又转身回到了赛场。

2

许雁鸣说到做到,一周后我在音乐厅上完乐理课,刚一出教室,就见许雁鸣站在走廊上,他穿白色的连帽卫衣,黑裤白鞋,暮色浓重,天际边的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直到两个人并肩走出音乐厅,我还是觉得思绪恍惚,提醒道:“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

许雁鸣却说:“请你吃饭,不全是因为这两件事。”

见我茫然,他又解释:“你现在在学生会的工作,本来该是由我负责的,但是院里又安排了我去帮助新生,所以他们临时找来了你,可你好像不是很适应学生会的工作,给你带来这样的麻烦,我觉得很抱歉。”

我垂下头,心里有一阵莫名的失望:“原来是这样……”

许雁鸣侧过脸,竟是轻笑了一声:“那你以为是什么?”

他笑得那么好看,我却只是看着他,缄默。

许雁鸣选的地方是南门外的一家餐厅,典型的北方菜,饭间我们面对面而坐,许雁鸣不经意的说:“不喜欢这家店吗,为什么我觉得你很不自在?”

我知道我局促地太过明显了,松开被我攥得死死的杯子,竭力表现出自然的模样,我说:“我只是太久没跟人一起出来。”

他点头,好似理解:“艺术生嘛,总是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顿饭,开始紧张,后来是享受,到最后我几乎是瞠目结舌——许雁鸣一直在跟我说他们上课时的各种法律案例,餐厅内人声喧嚣,而他在向我描述着世情冷暖。

“‘法律不能使人人平等,但是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所以我选择了读法律。”许雁鸣白皙的脸沉在灯影里,一双眼睛格外明晰。

他说完自己,又问我:“那你呢,为什么要选择音乐?”

我思考了一会,如实道:“因为不喜欢承受太多别人的目光。”

他满脸不解:“但你们不是经常要参加表演吗?”

我幽默地笑,答:“你不知道吧,我们在台上演奏的时候,听众都是闭着眼睛的。”我说完,他也笑了,那笑颜太过明亮 ,晃得我心里小鹿乱撞。

因为这顿饭,我和许雁鸣成了不深不浅的朋友。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偶遇也会打招呼,有时寒暄,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坐在法学院外的喷泉旁边,楼内人来人往,我只是想看他一眼。

对此,周思源觉得十分新奇:“学姐,莫非你也喜欢这个喷泉?”

周思源长得浓眉大眼,睫毛很长,面容还带着些孩子的稚气——他便是那天在教室里调侃我、又拿着水砸到我的学弟,他话很多,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我低下头佯装翻书:“还好。”

“难道是喜欢喷泉底下的鱼?”周思源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去捞。

我惊讶地想制止,却敌不过他一直坚持,意料之中的,鱼没捞到,没多久他自己就落到了池子里。

“意外意外……”周思源站在水池里,嘿嘿地傻笑,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的传来:“怎么搞成这样?”

许雁鸣不知道何时从楼内走了出来,我侧过脸,看见他微抿的唇和深刻的眉,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

“快去换身衣服,等会宣誓。”许雁鸣伸手将周思源拽了上来,眉头微微皱着。

周思源跑走以后,许雁鸣便自然地和我聊起来,问:“怎么来法学楼了?”

“瞎转的,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了。”我拢着头发轻笑,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想来也是心酸,我平均每隔一天就会来这里长坐,他竟一次也没有注意到过。

许雁鸣看着池子里游弋的红色锦鲤,问:“喜欢鱼?”

见我错愕,他又道:“刚刚听见你们说话了。”紧接着,他弯下腰,随手就从里面捞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红尾小鱼。

正是下课时间,楼前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投来目光,许雁鸣微微提高了音量,说,“这鱼是院里养的,不能随便抓,告诉周思源,下不为例。”叮嘱完,他又不由分说抓过我的手腕,用很轻的声音道,“鱼是我替院里买的,悄悄送你一条。”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轻轻眨了几下,细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明晰可见,像是羽毛,轻轻的撩拨着我的心。

等我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法院的新生中间了。

周思源拎着那只小鱼,不可置信:“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抓住了。”

我拿回透明袋子就要走,周思源却将我按住:“急什么啊,陪我一起宣誓嘛。”

台上,许雁鸣已经换了正装,英俊挺拔,我看得挪不动步子,只好又坐下来。

“我自愿献身政法事业,”

“热爱祖国,忠于人民,”

“严于律己 尊师守纪......”

许雁鸣一字一句的念着誓词,学弟们学妹们铿锵有力地重复着他的话,每个人都站的笔直,窗外微风拂过,许雁鸣的脸上写满了倔强和坚定,像是北欧神话里的天神,逆光立在云端。

这一刻,我好像,彻底爱上了他。

我听见周思源惊奇地问:“学姐,你怎么哭了?”

3

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才知道许雁鸣暑假里准备出国。

在那不久之前,导师给我们的暑假安排了专业调研的项目,原本我已经去准备研究贵州的苗族乐器,没想到在提交策划的当天,我遇到了许雁鸣。

他拿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迎面走来,攀谈中随口一问,他说自己最崇拜的律师最近在外国出差,他费了很大力气才争取到了和他交流学习的机会,打算课程一结束便动身。

我听得发愣:“在哪里?”

“埃塞俄比亚,他给我留了十天的时间。”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最终还是起身走到抽屉旁,拿出还未过期的护照和签证,我心跳得飞快,屋内满地月光如水,在这个温柔寂寥的夏夜里,我开始彻底追随他的脚步。

半个月后,我和许雁鸣在首都国际机场“不期而遇”,他看到我,脸上有明显的错愕,我轻车熟路地撒谎:“院里有个项目,是去调研非洲土著音乐。”

许雁鸣还是怀疑:“那你们其他组员呢?”他知道这种调研向来都不会是单枪匹马的。

“他们已经先到了。”我转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倒是没再追问,敛了唇,默不作声地帮我拿着行李。

直至抵达目的,许雁鸣还是对我的调研只字不提,直接带着我去了酒店,两个人住相邻的单人间,进门的瞬间,他握着门把的手忽然一顿,侧过脸问我:“你们院根本没有集体到非洲调研的项目,你到底为什么要跟过来?”

我蓦然一惊,睁大眼睛看向他,他却已经开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许雁鸣已经离开了酒店,他在前台给我留了言,说是先自己去找导师,之后再做别的安排,他特别强调,这里不比国内,让我一定注意安全。

一天后,许雁鸣回来了,他在深夜十点敲响了我的房门,倚在门边问:“我可能要离开市里几天,你要一起吗?”

无需多言,当天夜里我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第二天我们便坐上了去往南边的大巴。

在奥罗米亚州,许雁鸣终于见到了那个在国内享誉盛名的傅大律师,他们一见如故,共同讨论网络上的案子、又分别对国内外法律体系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许雁鸣还说出了自己的职业愿景,几天相处下来,我看得出傅先生很欣赏他。

“现在社会上就需要你这样德才兼备的年轻人去为弱者维权,后生可畏,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不会比我差。”傅先生甚至给出了这样高的评价。

“来日方长,我会继续努力的。”

许雁鸣如此宠辱不惊,我心里却早已为他雀跃不止。

临别的时候,傅先生指着远处的山影,笑道:“看见那座山了吗,非洲的最高峰,在东非大裂谷的南边,来非洲一定要去大裂谷,那是地球的伤疤。”

许雁鸣好像没有太大兴趣,礼貌地笑着:“还是算了吧,我们还有别的计划。”

傅先生坚持:“劳逸结合嘛,女朋友陪你跑这么远,不带人家去玩玩?”他热情地指路,“那家店有出售礼服的,好多女孩子来了都会买一件白裙子,再去大裂谷前拍照,多好看啊。”傅先生

许雁鸣沉默着,我的脸几乎要烧起来,出声解释:“我不是他的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那你为什么要跟着他来这么远的地方?这可不是那些浪漫宁静的欧洲国家。”傅先生显示是没想到。

为什么要跟着来……这个问题许雁鸣之前也问过,我心知肚明自己是为何而来,却没办法说出口,好在傅先生涵养很好,并没有打算窥探别人的私事,随意转移了话题以后,彻底同我们告别了。

送走傅大律师后已经是夜深,当地的大酒店内均是客满,我和许雁鸣开着租来的车在街头转了两圈,最后锁定了一个深巷里的小宾馆,大概是想到我们已经奔波劳累了一整天,许雁鸣让我在车内等他,只身一人走进了巷子。

傅先生说这里不如欧洲浪漫宁静,我当时不以为意,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许雁鸣走后没多久,就有几个年轻的当地人围住了车身,他们粗暴的拍着车门,大声的用英文让我出去,我吓得浑身颤抖,本不准备照做,他们却拿开始东西砸车窗玻璃。

无奈之下,我硬着头皮开了车门,举起双手,我配合地说钱在包里,脖子上的项链也可以拿走。

几个人钻进了车子里,其中一个拿匕首抵着我的喉咙,警告我别乱动,几分钟之后,一个男人从车子里出来,举着一个文件袋,问:“这是什么?”

我心里一惊,那是许雁鸣和傅先生讨论的案件材料,后者在上面写满了假设和辩护思路,是极有价值的东西,我一时心急,喊着:“还给我!”

反抗遭到阻止,匕首划破了我脖颈处的皮肤,拿着材料的人见我这种反应,轻快地吹了声口哨,拿起打火机,渐渐地将火焰靠近档案。

“Stop !”我发了疯似地拼命挣脱,力气大的超出了对方的意料,电光火石之间,我已经扑到了那人的身上,指甲在对方脸上带出一道血痕,惊惧之中,我听见那些人狠狠地骂着,遂而全都围了上来。

意料之外的,预期的惩罚迟迟没有到来,我在绝望之中听见许雁鸣的声音:“夜巡警察在隔壁街道,你们要是敢动她,我敢保证你们这辈子都要待在牢里。”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狠戾和低沉。

警笛响起,小混混们做鸟兽散,我脚底一软向下跌去,被许雁鸣紧紧地抱住。

“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敢跟他们动手的!”星光落在许雁鸣的脸上,就为他眼底的担忧和失态,哪怕是死,我也觉得无憾。

我从他怀里挣脱,将完好无损地文件交到他手里,许雁鸣微微一愣,随即,眉蹙得更深了。

第二天是返程的日子,许雁鸣驱车,我坐在副驾,车程过半,我终于发现了不对劲:“这不是去机场的路。”

许雁鸣握着方向盘,良久才说:“带你去看大裂谷。”

他随手递过来一个礼盒,我屏息打开——是一件鲜红色的波西米亚长裙。

4

“白色虽然好看,但我更想看你穿红色。”

“我希望你能多一点自信,不论对谁都能富有热情。”

暮色将至,我和许雁鸣并肩站在高原上,长风凛冽,最高峰在远处遥遥矗立,乞力马扎罗山的轮廓若隐若现,我走到崖边坐下来,裙摆飞扬,长发飘起,拿出随身带着的口琴,我为许雁鸣吹了一首《致爱丽丝》。

这是一百年多年前贝多芬为自己的女学生创作的曲子,传言他对她颇有好感,是真是假我们无从考证,但是此刻,我只想将这首曲子,连同所有的所有好感,献给身后的那个男人。

“周璇?”空灵的琴声里突然响起许雁鸣的声音。

乱发遮挡了我的视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在朝我走近,在这逾越千米的高原上,许雁鸣拨开我的头发,倾身,以唇相贴。

我的手蓦然一松,连口琴落进崖缝之中也恍若未觉。

两个月后,我回到学校,申请了走读。

搬行李的那天,许久未见的周思源热情地来帮忙,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道:“我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室友不无八卦地说:“那可不,谈恋爱了,当然变得不一样啦。”

周思源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什么……”

看他呆愣的模样,我不禁轻笑:“小屁孩。”然后自己搬着箱子走向了刚刚路边的车。

许雁鸣推开车门走下来,接过我的箱子:“说了等我来搬,怎么又自己动手。”

“学弟来帮我了。”我转过头想叫周思源,却只看到了他离开的坚决背影。喊了两声也无果,我无奈叹息,这学弟的情绪还真是说变就变。

我和许雁鸣在校外租了一间公寓,他读研以及我实习的期间,两个人一直都住在这里,宽敞明亮的落地窗,窗台上摆放着碧色的绿萝和洁白的栀子花,时有月光盈满地,满屋馨香,这一间临时的居室竟然有了家的感觉。

说到家,我们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里,他的家里曾出过一次意外。

是在许雁鸣读研二的那年,他的母亲在外出途中遭遇车祸,司机逃逸,病危通知书下了三次,整整一天一夜,许雁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双目通红,身体近乎颤抖。

好在许母最后还是抢救了回来,因为情况不稳定,只能在重症监护室靠机器和药物维持生命。前来自首的司机家境拮据,根本无力赔偿天价的医药费,许家原本经济条件不错,经此一劫,却已是负债累累。

“这些钱你先拿去用,密码是你的生日。”我将四处筹来的钱交给了许雁鸣。

许雁鸣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沉默良久,他接过我手里的卡,道:“我会尽快还你。”

在重症监护室里住了一个月后,还未清醒的许母总算是转入了普通病房。为了不耽误许雁鸣的学业和工作,我放弃了毕业前院里给的出国深造的机会,对此只字不提,又在医院附近的琴行里找了一个教钢琴的工作,每天医院琴行两头跑。

那大概是我们最艰难的一段日子,许雁鸣的考试迫在眉睫,整日复习到凌晨。我为了尽快赚钱,一下子揽了好几个学生的课业,下课以后还要去照顾昏迷的许母,头脑昏沉是常态,甚至有一次我在夜里只睡了一个小时候后,晨起恍惚,想拿架子上的暖水壶,却手上一个失重,被开水烫到了脸。

虽然医生说妥善治疗后不会有明显的疤痕,但我还是因此心怀芥蒂。

许母清醒后,许雁鸣的同学前来探望,劫后余生的她一个劲地拉着校花的手,大抵是想撮合她和许雁鸣,对方提及我时,我在门外听见许母鄙夷的口吻:“我们许家才不会让那种有缺陷的人进门。”

我捂着还未痊愈的脸,呆呆地站了很久,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许母出院的那天下午,许雁鸣买了两张电影票,在落座的瞬间,他像是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束玫瑰,“谢谢你照顾我妈。”

我接过花,忽然想起许母那天的话,脸上的伤还未痊愈,我心里一阵黯然,低声道:“不客气。”

太久没出来看电影,许雁鸣选的的是当下热映的好莱坞科幻大片,影厅内观众情绪一直高涨,尤其是男女主面临危机即将死别时,金发碧眼的女主满含眼泪地问男主“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时,身侧有几位姑娘已经哭出了声。

我转过脸看着许雁鸣,却发现他竟已经靠着椅背睡着了。我伸出手,想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指尖刚刚贴到他的皮肤,许雁鸣就睁开了眼睛,见是我,便无声地笑了。就在同一时刻,身侧传来男主角低沉醇厚的声音:“我爱你。”

我看着他明亮如星的眼睛,在绵长深情的背景音乐声中,也笑了。

出了影厅,路过商场一层时,无意间看到一架闲置的钢琴,许雁鸣来了兴致,在征得老板的同意后,他走到琴凳边坐了下来,道:“之前都只看你弹琴,其实我也会些曲子。”

他说罢,便低头认真弹奏起来,陌生的曲调,婉转如流水的琴音,我又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我爱的这个男人,是如此的优秀。有胆大的女孩子上前搭讪,却被他直白的回绝:“我有女朋友了。”

他的态度让我觉得安心,便更加得寸进尺,在回程的路上,他和许母通完电话之后,我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医院的那一幕,但我还没自信到问出那个经典的世纪难题,只是在一个红灯的间隙,看着跳动的数字,轻声问:“许雁鸣,你究竟爱不爱我。”

是那句电影台词。

许雁鸣微微怔楞,似乎是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侧目之时,我又开口问了一遍。良久,直到冗长的红灯即将过去,他才出声,不答反问:“你知道今晚我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愣住了,我并不知道。

绿灯亮起,许雁鸣踩下油门,在引擎的轰鸣声中轻声道:“它叫《致周旋》。”

5

研究生毕业之后,许雁鸣进了一家律所,工作才一年,他办的几件案子已经在律师界流传甚广,他的事业顺风顺水,我的工作却不甚如意。

与其说是不甚如意,倒不如说是出了场意外。

原本我在琴行的工作已经稳定,但某一天我临近下班,却碰到一位学生的家长前来闹事,我虽然不太了解事情的原委,但见对方一副凶神恶煞要打我同事的架势,我还是上去制止了,纠缠间,我被对方狠狠的推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我就看见了前来接我下班的许雁鸣。

许雁鸣将我从地上扶起,确认我没事后,而后转身狠狠地给了对方一拳,一下不够,他又将他按在窗台上,像是失控的野兽揍了对方几下,直到对方连连道歉,他才罢手。

原以为事情这样便结束了,没想到几天之后,对方竟拿着那天录制的视频,扬言要闹大事情,要让许雁鸣失去做律师的资格——无论是蓄意伤害还是防卫过当,他的恐吓都有可能成真。

“我去跟他谈谈,你那么做本来就是为了我。”得知情况后,我提出主动去解决问题。

“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许雁鸣拒绝的坚定,叮嘱着,“你不许去找他。”

他虽然一再强调没事,但那几天我夜里醒来时,总能见到他一个人站在露台上吸烟,月色似水,白雾氤氲之间,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再之后,那个人便将事情闹到了许雁鸣的律所,公司得知后,委婉地表示让许雁鸣暂时回家休息几天,他的同事也无奈地和我抱怨:“这事虽然不大,却真的有可能断送他的律师生涯,遇到这种人,许律也是真的算倒霉了。”

断送律师生涯......我听得呆愣在原地,只觉得两耳轰鸣,浑身颤栗。

从律所走出,我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街头,思绪恍惚,直到一辆车倏而停在我面前,我才惊觉自己走到了马路中央,茫然地睁大眼睛,对方看到我也是满脸错愕,那个人竟然是周思源。

许久未见,周思源仍然是当年那副活力满满的少年模样,又多了几分担当,我在低谷时期遇到他,和他一同回忆当年,最后我发现,好像和许雁鸣在一起的这些年,我一直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考虑了很久,我终于对许雁鸣说:“我们分手吧。”

他满脸惊愕:“为什么?!”

“我累了。”我如实坦白。

“是不是我妈为了这次的事情为难你了?”他仍然试图挽回,“我说了不关你的事,大不了我以后不做律师,我们......”

“够了,”许母确实因为这件事找过我,但那都不是根本,“不是你的原因,是我爱上别人了。”侧过脸,我轻声说,“一直以来我都只喜欢你优秀律师的身份而已,如今你的工作面临危机,快要当不成律师了,我们也没必要在一起了。”

良久,他才用低沉的声音问:“是周思源吗?”周思源

我点点头,他却一直没再开口,直到我拎着行李走到门边,他才拉住我的衣襟,道:“今天那个人已经向我道歉了,他说不会再起诉我了,你能不能......”

我的心骤然一紧,却还是强行挣脱开了他的手:“太晚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妥协:“好。”

6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许雁鸣。

分开三个月后,我在商场碰到许雁鸣从对面走来,许母拉着校花的手笑的开心,他看着却兴致缺缺,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便已经紧张的呼吸错乱,问周思源:“我看上去正常吗?”

周思源看了看我,做了一个你很美的手势。我微微安下心来。

从他深沉和心疼的眼眸中,我便猜想一定是刚才医生又跟他说了些什么——可能是我的耳朵再也听不见了。

我从来没告诉过许雁鸣,一直以来我的怯懦和自卑并非无缘无故,我小时候便有先天性的听力问题,所以我一直都害怕同人交流,暂时治愈后,我鼓起勇气选择了最爱的音乐,也是这样,我遇到了那般自信的许雁鸣。

那天的争执使得我的头部受到撞击,耳朵又出现了问题,听力在逐渐丧失,遇到周思源的那天,是我又一次出现了短暂的失聪。

在得知许雁鸣遭到对方的刁难后,我同周思源一起去医院做了伤情鉴定,而后拿着鉴定找到那个男人,以不要对方赔偿为条件让他不许再去为难许雁鸣,一切都无比顺利,只是医生遗憾地告诉我,这次导致的创伤不可逆转,我以后很难再恢复,甚至最后连助听器也无济于事了。

一个学音乐的人失去了听力,我听不见声音,却记得那天许母嫌弃的语气,我失去了自己的梦想,也失去了再和许雁鸣面对一切的勇气。

我这一生所有的勇气,都用来追逐他了。

电梯到达尽头,我和许雁鸣生生打了个照面,他看见我,微微一愣,下一刻,我已经摆出一副仿若未见的姿态牵着周思源的手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商场的玻璃映出他的身影,抬头,我看见他驻足在原地转身看着我,薄唇微张,他似乎在说:“我爱你。”

原来,他还记得那场电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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