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生如此
浮欢藤(1)
我记忆里从未有过爸爸，妈妈的模样也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时我才刚出生不久，母亲和街口的那只野狗抢食物，被咬伤了。回来时妈妈嘴里还叼着那块肉，身后拖了一条细长的血痕。
“你要做一只野猫，不要做流浪猫。”
这是妈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可惜，那时我还不懂野猫和流浪猫有什么区别。
之后，我便跟着旺财叔叔去了它的“流浪者之家”。
那里聚着一群或是以前有过主子，或是以后会有主子的宠物，大多都是猫或狗。
“太丑了，不会有主子要你的。”这是我刚到这里时收到的评价。
我长得确实是丑，而且是那种千年难得一遇的丑。
看着身边长得还不错的小奶猫小奶狗一个个都被主子领走了，我越发地焦急。
我去找旺财叔叔，想要让它找找关系给我早点分配个主子，我知道旺财叔叔肯定有法子的。
“别急，你知识学扎实了吗？”旺财叔叔问我。
咱们“流浪者之家”里有一所学校，是专门教我们这些小奶猫和小奶狗们怎么做一名合格的宠物，怎么讨主子欢心。
“你们要好好学习，学好了就能找到个好主子，找到好主子，这辈子就吃喝不愁了！”这是我们老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学扎实了就能找到主子了吗？”我反问，“毕竟我的颜值条件就摆在这，学得再好也讨不到主子欢心啊！”
旺财叔叔盯着我的那张丑脸沉默良久，严肃地问道：“你真想好了？你这个长相，就算我给你安排个主子，你被丢弃的概率也很大。”
“想好了。”我拼命地点着头，我想碰一碰运气。
旺财叔叔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我塞进了一个盲盒里。
？？？
“旺财叔叔，你是真的狗！”我被困在一片黑暗中骂道。
一路跌跌撞撞，我差点没死在半道上。
快件穿过了山和大河，跨过了人山人海，才终于到了主子的手里。
主子拆开盲盒的那一秒，我与它一样紧张。
它不知道会收到怎样的一只猫，我不知道未来的主子会是什么样。
“好丑啊！”这是主子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真的好丑！”这是主子对我说的第二句话。
“太TM丑了！”这是主子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第一个主子，在见到我的一分钟内便决定把我放生。
夜里的霓虹灯晃得我眼睛很难受，于是眼泪便这么顺理成章地流了下来。这座又大又陌生的城市里，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所幸的是，以前在学校里学过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去找一些长相和善的两脚兽，躺在它们的面前翻肚皮，就能得到它们投喂的食物。
我确实是按照书本上教的步骤一步一步来的，可大多数两脚兽都会对我敬而远之，老远就开始绕开我走。
一些口味重的两脚兽会对我上下其手，把我的毛撸得满地都是，可最后都没拿出什么食物，只是自顾自地潇洒离去。
这些还算好的，有一次我肚子挨了结结实实的两拳，两脚兽的力气可真是大啊！疼得我藏在花坛里躺了两天，翻身都费劲。
打这起，我再也不敢在两脚兽面前翻肚皮了。
(2)
小白是我短暂猫生中唯一的好朋友。
因为它全身雪白，所以我管它叫小白。同理，小白也礼尚往来地称呼我为小丑。
那天我饿晕在大街上，迷迷糊糊地好像被谁拖走了。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树枝搭成的小屋里。
又过了一会，小白蹦蹦跳跳地回来，把嘴里叼着的死老鼠扔在我面前。
“这玩意能吃吗？”我皱着眉头，十分疑惑地问道。
小白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那当然了，我从小吃到大的。”
见我不肯吃，小白便亲自示范起来，一口两口三......看起来好像还吃得很香？
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从小到大，从没有谁教过我老鼠是能吃的，而且，对于老鼠，我有一些不太好的回忆，甚至，若是在街边看到老鼠的话，我总是会躲得远远的。
妈妈只教过我吃它喂的东西，旺财叔叔只教过我吃两脚兽喂的东西。
良久，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努力地张了张嘴，有点害怕，又有点恶心。
呸，真难吃！
但是我逼自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这可比两脚兽投喂的东西难吃多了。
我不敢说，我怕以后连老鼠都没得吃了。
之后的日子，小白每天出门捕猎，而我每天躺在街上等两脚兽投喂。小白也不是每天都能捕到猎物，有时我们会一起挨饿。
这期间，小白有想过教我抓老鼠，抓小鸟，但我不肯学。那肯定不是一般猫能学会的，毕竟，我从小到大认识那么多只流浪猫，它们谁也不会捉老鼠。
而且，我这边确实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什么样的人会喜欢丑猫，什么样的人包里会带着食物，我已经能分辨得一清二楚了。
有时候，我还会带些猫粮回家存起来，可小白从来不吃我带回来的猫粮。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些猫粮对于它，就像老鼠对于我一样难以下咽吧。
小白天天出去捕猎，我则天天出去等着投喂。
有时两脚兽会从包里拿出面包，有时两脚兽会从包里拿出猫粮，有时两脚兽会从包里拿出铁棍......
那次我被打得很惨，整整一个月都动不了。幸好有小白照顾我，也幸好家里存了很多猫粮，使得我不必天天吃小白带回来的死老鼠。
伤好后，小白又一次对我说：“我教你捕猎吧。”
“不用了。”我甚至都没有思考就回绝了它。
“你总不能一辈子混吃混喝吧？谁会喂你一辈子呢？”听小白语调，它好像是生气了。
“我妈妈会，我以后的主子也会。”我天真地答道。
小白没有再理我，转身闯进了又黑又冷的雨夜里。
当晚小白没有回来，第二天小白也没有回来，第三天小白还是没有回来。
我猜小白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也知道我不能一辈子天天上街乞讨，谁能保证下次在街角遇见的两脚兽就不会再掏出一杆铁棍呢？
我只是在等老天爷给我安排的下一个主子，并祈祷他能对我好一些。
(3)
小白走后没多久，我被一个猫咖的老板捡去了，这是我的第二任主子。他带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绝育。
这其实算是个好事，省得以后其他猫总说我找不到对象的原因是因为长得太丑了。
康复后，我便开始了在猫咖的打工生活。
我的工作内容就两件事：让两脚兽来撸我，或者等两脚兽来撸我。
但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两脚兽来撸我。
见我上岗这么多天都没做成几单，主子特意把我拉到了角落里。
“你得主动出击去撸两脚兽。”主子后面还说了一堆实战技巧，跟我在“流浪者之家”学得都差不多。
我按照主子的说法主动出击，结果把店里的客人都吓跑了。
由于业绩不好，我被主子调到了后面的教学部给小猫咪们充当反面教材。
“看见了吗？你们不好好学习技巧讨好顾客，让他们买猫粮，办会员，你们以后的下场就得和墙角里躺着的那只又懒又丑的大叔一样。”
小猫们听到了教官的话，看了看我这副堕落的样子，立马端正了学习态度，认真学习讨好两脚兽技巧。
这话说得可真够难听。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每天只用躺在这里被骂骂就能吃上饭，那似乎也还不错？
我没有闲心与他们争辩，整日眯着眼睛装作熟睡的样子，只有主子来喂食的时候才会起来。
每次主子都会把猫粮倒入一个大碗里，让我们十几只猫一起吃。
不过得益于这张狰狞的丑脸，吓得其他猫都不敢站得离我太近。
于是每次进食都不用像其他猫一样争抢，每次都可以独自吞下几大口猫粮，然后优哉游哉地走回我的角落里，看着它们为少得可怜的食物大打出手。
这是我的恶趣味，也是我的保护伞。每当有猫说别的猫哪里哪里好的时候，我就会用这点予以回击。
比方说那天梨花来找我，它说：“你知道吗，今天来了只新猫叫小黄，可漂亮了。”
“那又怎么样？我吃饭都没别的猫敢跟我抢。”我眼睛都懒得睁，心想漂亮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隔了几天，梨花又来找我：“你知道吗？新来的小黄一个月拉了好几个新会员，主子可宠它了。”
“那又怎么样？我吃饭都没别的猫敢跟我抢。”我翻了个白眼，好看不也得去前面打工？哪像我天天在这躺着被骂就能吃饱饭。
过了几天，梨花又来找我：“你知道吗，花花被一个顾客领养走了。”
“那又怎么样？我吃饭都没别的猫敢跟我抢。”
“领养回家就是自个吃一碗饭，不用跟别的猫抢啦！”梨花解释道。
“那又怎么样？在这也没别的猫跟我抢......”我已经有些心烦了。
“它还有自己的小窝和爬架，那么大的房子就它一只猫！”梨花继续说道。
“那又......”我哽咽了，我也想被两脚兽领养回家，有自己的饭碗，小窝和爬架。
我倔强地挡住了梨花想给我擦眼泪的小爪子。
“我没哭，只不过沙子里进眼睛了！”
(4)
没过多久，我的幻想便成真了。
我之前被顾客拍的丑照不知怎么就出圈了，还被顶到了热搜第一的位置。
#丑死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丑的猫？后面还跟了九张我的丑照，一张比一张难看。
从我的丑照登上热搜到现在还不到24个小时，我都记不清被转手多少次了。
最后的买家是一位小主播，据说是一名过气网红。
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很是困惑一一长得这么普通，还有脸混颜值区？
晚上主子带着我一起直播。
我看了看平板上反馈出来的我们同框的画面，又扭过头去看了看主子的脸，发现现实里的主子很一般，但直播上的主子很好看。
果然美丑是要对比的，只要跟我同框，谁都是小仙女。
我看主子一个人直播，平板上反馈出来的画面里她也很好看，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开了美颜，跟是不是和我同框没关系。
有个女粉丝留言说，她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会看我的视频，一个月减掉了二十斤。
我就当她是在夸我吧。
但是好景不长，我凉得很快，没多久就成过气网红了。
好在主子没有抛弃我，每天还会按时喂我，只是她的脸上不再有笑容了。
又过几天，我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主子带我去宠物医院检查，后来医生把她拉到一旁说了些什么，她才定住了神。
她没安排手术也没买药，直接把我带回家了。
后来主子挑了个好日子，让我躺在地上眯着眼睛别动，从包里掏出了医生开的诊断，然后不知从哪弄来了一张我的黑白照片，又给我的猫窝布置成了灵堂。
“太棒了，这次肯定能再上热搜了。”她激动到连握着相机的手都是抖的。
当晚热搜榜第一：
#丑死了#丑丑是因为小时候脑子被门挤了才又丑又蠢，而且还落下了病根。这些年它虽然活得很艰辛，但为了把快乐带给大家，始终带病出镜。今天下午丑丑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皱着眉头看主子发的狗血内容，搁这骗傻子呢吧？这也能有人信？
结果点开评论一看，全都在给我点蜡烛，说感激我带病为他们带去的欢乐。
此时此刻，我只想哭着大吼一声：“老子还没死呢！”
一个礼拜后，主子领回来了一只新猫。当我抬起头看到它脸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输了。
这个世界上竟然有比我还丑的猫！
主子开心地拎着新猫进了客厅，连房门都忘了关严，留了一道小缝。
不过到主子家这么久，她从来没有忘关门的情况，她或许是故意的？
我回头看了看，她已经把笼子里的新猫抱在怀里，拿着手机一顿乱拍，估计今晚又要上热搜了。
但这些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了。
我灰溜溜地从门缝挤到了屋外，又从楼道一路窜进了路边的绿化带里。
夜里的霓虹灯晃得我眼睛很难受，于是眼泪又这么顺理成章地流了下来。
这座又大又陌生的城市里，真的没有我的容身之所吗？
(5)
应该还是有的。
我拖着重病的身体回到了小白的小屋里，发现屋子正当中躺着一只干瘪的小老鼠。
可能是小白怕我饿死，特意叼来送我的吧。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就像是小白跑出去的那个雨夜。我回光返照般窜了出去，大喊着小白的名字。
街边的垃圾堆后，还真有一道白色的身影被我的叫声惊动了，它向路的尽头跑去，它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
终于，我在街的拐角处堵住了它，才发现它不是小白，而是一只还没有长熟的小奶猫。
这只小小白和小白有什么血缘关系吗？还是恰好它们都是白色的？
但这都不重要，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我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我想把自己这一生的故事都说给它听，希望它不要像我一样，但我一时又不知道该从哪讲起......
“你要做一只野猫，不要做流浪猫。”
这是妈妈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也是我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
你们说，小小白以后到底会成为一只野猫，还是一只流浪猫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