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

感觉上，他是很执着的人呢。

我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扫视整个音乐教室，一边冷冷地打量着他，那个……就是即将要成为我哥哥的人么？

二

我爱我的爸爸，所以即使是他跟妈妈离婚，娶了另一个女人进门，看着他脸上的灿烂笑容，我便会一声不吭毫无理由地纵容他所有明晃晃的幸福。

事实上我早就习惯着以这样的面目示人，真可怕，明明心里一千万个不愿意，可还是纠结到死地没有去阻拦。所以实际上我对这桩成人之美的婚姻并不乐见其成，却也只是暗暗地在心里悲哀和埋怨。他们看上去都很幸福，这就是，我迁就的理由。但它绝不代表，我会喜欢这样。

更重要的是，表面上的我，还很高兴。

三

阿姨实际上是很好的人，就算是这样，我一直坚持不肯喊她妈妈，她也不计较。她很关心我，对我视如已出般疼爱。也许，比对苏逸轩，她的儿子，我的……哥哥，还要更好，这一点一直让我很感动。可我仍旧，无法接受她已然是我妈妈的事实。

我也从不喊苏逸轩作哥哥，也许是因为家庭的关系，也许，只是因为我嫉妒他，他的阳光开朗，我永远都学不来。那是我一直渴望而不曾拥有的特质啊。

又是两个班一起上的音乐课，隔壁班的男生很讨厌，喜欢吓唬女生，比如发出凄厉如鬼魅一般的尖叫。我厌烦透了，趴在桌子上睡觉。忽然有人从背后拍我，我于是迷迷糊糊地回头，赫然看见一个男生做得极夸张极恐怖的鬼脸，我惊惧得捏住喉咙，就要大叫出来，突然从斜侧伸出一只手，狠狠地给了那男生一下。

“喂！逸轩，很痛诶！”男生抱着头哀鸣。

“别动她。”苏逸轩悠悠地说，看向我的眼神里有些玩味，“这家伙……是我妹妹。”

四

我和苏逸轩第一次上街，气氛沉闷得叫人尴尬。

家里来了客人，于是那两个大人毫不客气地把碍事的我们赶了出来，此刻，我们就像是两只游荡在城市边缘的小精灵，漫无目的。

终究还是他先开了口，“丫头。”

什……什么？！丫头？！

“丫头，”他停下来，带着他那标志性的阳光微笑，“你想去什么地方？”

“……无所谓。”

“那么，”他完全无视了我冰冷的语调和漠然的神情，笑得愈发灿烂，我们去吃点东西好不？

“嗯……嗯？”

看着他拽着四个大面包津津有味地啃，我实在是万分感慨。他中午才吃了三大碗饭出门的啊。

“丫头，别吃惊。”他口齿不清地说，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啊？被看出来了？

“正常情况，我得吃十五碗饭。”

我很夸张地从椅子上重重地摔了下来，表情愕然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于是苏逸轩好看的笑容渐渐褪去，换成了一脸的严肃。

他开口，声音仿佛消失在了空气里，而我却一字一字听得那么真切。

“妹妹，你的心，究竟有多深呢？”

五

头脑一阵轰鸣。被看穿了是吗？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苏逸轩的声音，如同沉重的枷锁，又如清晨弥漫的大雾，挥之不去。

“丫头，”他认真地说，“总有一天，你会敝开心扉的。”

会吗？会吗？我不受控制地一遍遍问自己，如同空气里躁动不安的灰尘，突然间找到了依附，不自然地安静下来。

我开始莫名其妙地受到很多照顾，比如课桌里突然多出来的我喜欢吃的零食，趴在桌上睡着后醒来身上披着的大衣，每天早上早就准备好的丰盛的早餐，考试之前整理得条理清晰的复习资料，忘了带伞却总是出现在教室里的我的伞……只是苏逸轩做这些时很小心，从未被我发现过。但是我可以肯定，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感觉上，苏逸轩，他实在是很执着的人呢。

我想我是疯了，因为我居然开始觉得幸福了。

六

寒风吹彻，而我仅仅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谁能想到前几天还是阳光灿烂的夏末，现在却要入冬了呢？

街上行人很少，天凉得让人心慌。我有点瑟缩，但还是默不作声地迎着凛冽的寒风走着。冷，真的很冷，我只觉得风像刚磨过的利刃，一点一点地凌迟着我的身体和精神。

苏逸轩突然就跳到了我前面，我只觉得风突然就被安抚了下来，不再狂暴地扑向我无力抵抗的脆弱，继而，心里慢慢升华出一丝丝暖意，并且越来越充盈，最终汇聚在一起，填满我幸福得有些悲伤的心。

“你……不用站在我前面的。”

“不行。”他一口回绝，并回过头来，扬起一丝坏笑，“为了避免你看帅哥看得走不动路。”

“怎么了？”苏逸轩停下来转过身，奇怪地问。继而他神色有些慌张，“我那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我久久地注视着他清澈的眼睛，这双眸子怎么可以如这般的纯净透明？然后我笑了，“谢谢你，哥。”

那是我第一次喊他，哥。他很明显地身体有些僵硬，呆呆地愣在原地，仿佛时间已经凝固。许久，他的眼睛里开始有阳光微眯着荡漾。那熟悉异常的笑脸又一次绽开，很灿烂。

“丫头。”他笑嘻嘻地说，一瞬间春暖花开。“我等到了。”

七

冬末，隐隐约约地有微醺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一觉醒来，却发现新芽已开始在枝头吐绿，冰雪有消融的痕迹。

“丫头，你看，春天多么美好，冰雪初融了。”

“不。”哥哥转过头来，安静地等待我的下文，“是微笑。”

“微笑……”哥哥沉吟，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柔软，分明是心灵相通。继而，他微笑，很深很深。

正是微笑，如和风般温存，如阳光般明媚的那抹灿烂的微笑，在那样的冬日，解冻了固执的冰雪，春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