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录之梧桐半死清霜后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贺铸《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

序

我叫衍生，是承天地精气，应机缘造化而生的一位女书灵。

我寄托于《浮生录》中，因这本书的缘故，三界之事我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椬砚山中的桃花源是我的住所，每天也有好几个人来此询问我一些事情，但我一概不理，只是给我房屋前的几个鸟灵和蘑菇精讲故事。

这些个精怪倒也是有趣，只爱听些有关情爱的故事，一说起苍山之战，神魔之争倒提不起兴致。

今天，我又要给它们讲故事了。众精怪齐排排坐在我屋前的枯木上，十来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只等我开口。

我坐在石凳上，茗了一口青秋露，慢慢道出这个让人肝肠寸断的情爱故事。

01

沈清霜十岁那年，一个人跑出长安城，困在了百里林。沈如初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自家女儿身在何方。

后来，身为三皇子的凤梧抱着沈清霜回来了。没有人知道凤梧是怎样救出沈清霜的，沈清霜一直昏迷，也不知晓经过，她只知道是凤梧把抱着自己，走出了百里林，是那个平日里受尽众皇子欺负的人把自己救了出来。

凤梧成了沈清霜的救命恩人。少女总是多情，他就这样成了沈清霜的心上人。

她知道他想要一把好剑，就求了自家爹爹好久，终于为他寻了一把上好的剑。她知道他爱吃玉颜糕，自己就拜了师学了厨艺。她也知道他想要夺嫡，所以她在书房外跪了一天，只为让自己的爹爹成为他的助力。

后来，凤梧一一清扫所有障碍，入主东宫，成了太子。众皇子都觉得凤梧是得了宰相的助力，皇帝心里却清楚，他是一匹孤军奋战的狼，沈家也只有那个丫头一心向着她罢了，但天子注定薄情，凤梧也只能薄情。

凤梧登位后，第一天便来了丞相府。沈清霜拉着他的袖子四处闲逛，比他还要开心。走着走着，她突然笑着说：“缺太子妃吗？”

凤梧好笑地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说：“不害臊，怎么说出这些话。”

“给你绣的。"沈清霜双颊绯红，低下了头，把自己绣的其貌不扬的荷包给了他。

凤梧接过后，也不嫌弃，装进了袖袋里，温柔地笑道：“明年年初，我便亲自出征西北，等我凯旋归来娶你，太子妃。”

沈清霜点点头，应了声“好。”

后来凤梧出征了，又过了许久，沈清霜已经及笄两年了，也没等到凤梧来娶她，却等来了将军府的表姐。

将军府表姐告诉沈清霜，皇帝不会让凤梧娶她，她说：“宰相府和将军府结合已经让皇帝忌惮许久，倘若未来皇后母族强大，立储便是个大问题。”

沈清霜没有接话，她心里也清楚，二府是皇帝眼中钉，沈家最好的选择是和安平候府结亲，才不会被连根拔除。

可她不愿意，因为她始终钟意的只有凤梧。

“你仔细思量，当年你被困在百里林，二府中无人知晓，他却能带你毫发无损的出来，再到争权之时，约莫图的是你背后的宰相府和将军府。”将军府表姐也只想点醒她，但她却低估了凤梧的真心。

沈清霜也不知怎么答话，她从始至终都是信他的，即使表姐把一切都说得透彻，但她也从未怀疑过凤梧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再后来，太子凯旋归来，平定西北，却从宫里传出消息，太子在昌平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皇帝也未宣他进来。直至第三日，凤梧等不到宣见，便闯了进来。

永嘉帝就坐在大殿之上，虽年过半百却好似已到日暮，只有一双眼睛还带着生气。他看见凤梧闯入，也未动怒，只说道：“忍不了？”

凤梧跪下，直视着永嘉帝，说：“能忍，但父皇更想看儿臣闯进来。”

永嘉帝混浊的双眼，带着点光，看着凤梧，他是最合适的储君，也会是最英明的君主，说道：“婚事朕允了，但你要知道，他们二府的势力，也是不能留了。”

“父皇是天子，心中自有主意，儿臣告退。”凤梧起身，恭敬地行了礼，身体早就撑不住了，却还是犹如往常一般，走出了殿门。

不久，皇帝赐婚的圣旨便送进了宰相府。

沈清霜开心得不得了，她想他是爱她的。她兴冲冲地去找表姐，倒是让对方大吃一惊，却也未再说些什么。

不过月余，沈清霜出嫁了，十里红妆，好生气派，宰相夫妇含泪送沈清霜上了花轿。等到花轿走远，静夫人对沈如初说：“太子在你面前立誓了？”

沈如初一手揽过妻子，说：“立了，他对清霜倒也是一片真心，若他登上了皇帝的位置，后位便是咱女儿的，且后宫之中，只有清霜能有子嗣。”

“他是真心，不过二府也要及时抽身吧。”静夫人靠着丈夫的肩，说道。

沈如初点点头，拥着夫人进了府。

02

大婚不久，沈清霜很快便有了子嗣。而宰相府和将军府在朝上皆倒向了太子，把几位还有夺嫡之心的皇子压制得死死的。

朝堂上，宰相府和将军军府出尽了力气，稳住了凤梧的位置，但东宫却不太平。

沈清霜怀孕不久，便有人端了几盆花草过来，毒性发散后，又日积月累，孩子就这样流掉了。

静夫人赶来时，沈清霜一脸憔悴地躺在床上，凤梧坐在床头温柔地给她喂汤水。

静夫人看了一眼凤梧，也知有些话，不便当面说，便道：“殿下政务繁忙，还是去处理朝中要事吧。”

凤梧看了眼沈清霜，看见她别过了脸，也不好再多说，便也就起身离开。

“我却是不知这院里还有个曹氏，倒也藏得。”静夫人拿起汤碗，想要接着喂。

沈清霜摇摇头，嘲讽地说：“无人知晓，把她放在暗处，想来他是在护她。”

静夫人看着憔悴的女儿，心疼不已，说道：“曹氏来得蹊跷，况且太子对你我也算明白的，你切莫寒心。”

沈清霜没有回话，她知道凤梧对她有多好，良久才说：“曹氏的事我不会过多追问，我信他，但心终究有些凉了。”

静夫人也明白了自己女儿的意思，虽是怜惜自己女儿，但却没有过多插手两人之事。

她说道：“有时，眼所见非真，耳所闻非实，从前我也不想你嫁入皇族，但你和太子终究是两方有情，当年他是凭一己之利拿下储君的位子，未曾以你做筹码，我和你父亲才明白他对你也算真心。”

沈清霜点点头，面色苍白，无力应道：“孩儿明白。”

“你自小聪慧，却是在感情上缺些神，否则当初也不会犯傻跪求你父亲助力他了。”静夫人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柔声说道。

约莫一月，沈清霜才大好，凤梧依旧待她极好，却没有处罚曹氏。

不久外面流言四起，都说太子殿下真正爱的是曹氏，曹氏美艳，是个男人都会心动，何况太子，娶沈家小姐不过是图那背后的东西罢了。

沈清霜倒也没在意，日日在院中写诗做画，或弹琴自愉。

后来曹氏被拉到了明面，太子日夜宿在她院子中，又抬了她位份。曹氏娇纵，隔三差五便给沈清霜找茬，凤梧也放肆纵容。

沈清霜生辰之日，东宫冷冷清清，丝毫不见喜气。曹氏又来院中好一阵寒暄，不过是夹着讥讽，想来挖苦两句。

她生辰这一夜，烛火燃尽，也没能等来心上人。外面没有再传曹氏如何得宠，四处流传的是太子妃痴等太子一夜的笑话。

约莫过了半年，朝堂上瞬息万变，永嘉帝着手打压宰相府，将军府为保宰相府，也受到打压，夺了实权。但却不知怎的，永嘉帝却没有进一步打压，留了二府的些许势。

无人知晓的是，凤梧在中费尽心力。

03

后来，永嘉帝长眠病榻三年，曹氏也独宠了三年，沈清霜也被冷落了三年。

大历二十四年，永嘉帝病危，六皇子发动叛乱，围攻皇城，同时也绑了曹氏，以此威胁凤梧，一时之间长安城内硝烟四起。

沈清霜乖乖待在房中，她依旧美丽动人，却没了出嫁前的娇俏。长安城弥漫着硝烟，六皇子潜入东宫，掳走曹氏。凤梧急着救曹氏，如同东宫没有她这个人一样，漠不关心。

三日后，六皇子携了曹氏，前来逼宫，凤梧却没有为了曹氏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而是直接灭了叛军，包括曹氏在内。

永昌殿内，六皇子浑身是血，恶狠狠地看着凤梧说：“你知道曹氏是我的人，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凤梧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说：“你以为呢？区区蝼蚁，何以得本殿垂青。”

“我原以为你只是利用沈清霜，却没想到你为了护她，隐忍至斯。”说完，六皇子陷入了癫狂，仰天大笑。

凤梧轻蔑的看着他，说：“输了的人没资格笑。”

六皇子看着凤梧这副神情，厌恶到了极致，却又勾唇笑道：“我输了，我输得痛快，你赢了，却见不得你会开心。”

他看着凤梧冷漠的神色，接着说：“你以为沈清霜还在东宫吗？我接曹氏出来那天，便发现沈清霜院里的暗卫不少。一个时辰前我已经安排人把她接出来了。”

“你敢动她试试。”凤梧说道。

六皇子没有回话，拿出一颗药丸，放进了嘴里，自顾自说：“本来是给老头子准备的，想不到最后自己吃了。”

凤梧眼里充斥着血丝，上前一步，捏住了六皇子的喉咙，不让他咽下去，说：“放了她，我让你死得痛快。”

六皇子笑了笑，随后用力地咬住舌头，自尽了。

凤梧慌了，跑了出去，却也来不急了。

对面城楼上的人看见凤梧一个人跑出来，知道六皇子已死，斩断了系着沈清霜的绳子，沈清霜便这样落了下去，血逐渐晕开，染了一地。几名死士看见人死，随后拿出匕首，自裁。

凤梧失了神，像被抽干了力气，趴在城墙上，痴痴地喊着：“清霜，清霜......”

04

宫变结束不久，永嘉帝去世，凤梧继位，年号正清，追封太子妃沈清霜德仁皇后，并建清霜宫追忆。宰相沈如初请求告老还乡，也得应允。

坊间有传闻说，当今天子对沈家小姐用情至深，也有人说不过是利用权势登位。逢场作戏。

若干年后，凤梧两鬓斑白，一个人站在城墙上，望着下面那块曾经染了沈清霜血的地方，再一次失了神。

他想他又回到了从前，第一遇见她时，他还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被其他皇子欺负，却只有她敢站出来。他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也记得她说长大后会自己一个人勇闯百里林。

皇室之中，争权夺位从不由自己，他为她隐忍三年，最后赢了，却也输了。

正清三十六年，皇帝崩，与德仁皇后同葬于皇陵。一生无子嗣，传位于宗室血亲。

05

话到此处，沈清霜的故事便讲完了，我看见几个小精怪连声叹气，询问到：“叹什么气？艾天作地的。”

小蘑菇精说道：“两人明明这么相爱，何必和权势纠缠在一起呢？”

听了这话，我也叹了气，说：“凤梧的处境容不得他不争不抢，他力求在权势，也是为了护住清霜，但世间事大都难以两全。”

众精怪接连点头，看起来认同得很。天已经变暗了，我打了打哈欠，一脸倦意，向它们挥挥手便回屋休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