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
(一)
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这世上,总有些人有些事,使你欢喜很久很久;也总有些人有些事,使你悲伤难过许多年。
那天,李昆吾站于碧波谭前,千里碧波荡荡,倒映着云卷云舒。
有人叩响昆吾山的山门,叩门声音不大,却似乎响彻着九天十地,万载岁月。
李昆吾便是这天逢见了萧沫儿,头上云卷云舒,骤然大日横天,一瞬间天地清明。
肌肤若羊脂,白皙如美玉。手若春葱,嫩白而修长。腰若杨柳,轻柔而婉约。朱唇若丹棋,双眸如点星。
即使天地清明,也因此女黯然失色。
似乎世间的一切色彩因她而存在。
李昆吾有霎那的失神,但多年形成的道心使他迅速地镇定了下来。
“不知姑娘来我昆吾山有何贵干?”
“听闻道长剑术绝伦,特来学剑。”女子轻启朱唇,一语出而万籁静,天地诸声亦因之而存。
李昆吾的道心轻震,似乎一潭碧波被扔入巨石。他笑了笑,沉浸修行许多年,竟碰上了一个能动摇他道心的人,也真是有趣。
那天之后,李昆吾便把自己在剑道上的平生所学倾囊而授,萧沫儿学剑的速度很快,无论是技巧还是招式都已经很像一个正式的剑修了。李昆吾除了教萧沫儿练剑之外,更多的便是站在碧波谭前发呆,看千里碧波荡荡。
昆吾山很少有人来,平时更多的时候是李昆吾一个人看花开叶落,月盈月缺。恍然间如同天与地俱老。李昆吾想起了上次来到昆吾山的一名少年,也是想找李昆吾拜师学艺,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凝聚出属于绝世剑修的本命剑心。李昆吾让少年离开,少年黯然离去,只是那离去的路上,有泪水飘零。
李昆吾觉得自己终究是愧对了那名少年。
“道长,你说我能不能凝聚出剑心呢?”萧沫儿练剑闲暇的时候问道,语气像极了当初那名少年。
“肯定能,如果不能,昆吾山一直是你的练剑之处,我李昆吾一直是你的道长。"李昆吾坚定说道。像是许下什么承诺,像是有什么约定山水与天地共鉴。
“道长,你对我很好,你说我怎么报答你好呢?”萧沫儿笑的时候眼眸有光亮,灿烂如星辰。
“用你的一生去报答我好吗?”李昆吾看到了萧沫儿眼中的光,他知道萧沫儿是喜欢他的,正如他的道心也告诉他,他也喜欢萧沫儿。或许从萧沫儿叩响山门的时候,他心中那道门也被叩开,万丈阳光射入,有人站在门前巧笑倩兮。
萧沫儿告诉李昆吾,她特意跑来学剑是不想呆在家里,她出身自大崝皇朝剑道世家的萧家,父母在九州大地也是很有名气的剑道高手,可是家里教学练剑的方式她并不是很习惯,索性她一个人跑出来拜师练剑,也图个清净。
每当傍晚黄昏,萧沫儿便会拉着李昆吾一起看晚霞与之后的星辰,然后把自己的事情一股脑全告诉李昆吾。
有人与我立黄昏,有人与我看星河。
倒也是极好的。
“轰隆隆...轰隆隆...”
天穹之中竟然突兀炸响起滚滚旱雷,动荡高苍,本来晴空万里的穹隆,则是一瞬间乌泱泱黑了下来。白昼,骤然变为黑夜,有粗如水缸的无穷紫色雷电在翻腾,天地在剧烈动荡,一股恐怖的威压无端充斥在寰宇之间。
“抱正守心,念通苍穹。"李昆吾喝了一道谶语,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萧沫儿的眉心。“玄玄之门,天地之根,将你的念,你的道心,去寻找那冥冥之中的感应!”
一抹青光,忽而从萧沫儿眉心间弥漫而出,青光如水,上达苍天。上体天心,万里彤云汇聚成一枚由无数紫赤色浩瀚神雷组成的硕大长剑,悬天而立。陡然落下,直落萧沫儿眉心之间。
李昆吾长呼了一口气,仅仅两年,萧沫儿便凝聚了无上剑心,天赋着实惊人。
与此同时,九州大地,雷浪排空,天风怒号。很多人俱都不知所以,人心惶惶。而大崝帝都,乾清殿中,更是群臣争议。
“这是老天爷发怒了么?是谁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大恶事,竟令得上苍降下如此雷霆震怒?”
“不对,雷以紫为尊,若有大罪孽大恶事,一般只是天降红莲业火。能引发紫雷天降,莫非是有凡人成仙?”
九州之主、大崝之君抬头望天,只是看天空的神情有些许的落寞,继而明朗。
“皇上,钦天监的国师刚刚来传话说,这种天地异象表明有人修成了无上剑心。”大崝之君身旁,有内侍悄悄上前禀报。
“孤早已知晓,十二年前杀戮剑尊唐三昊,六年前昆吾剑客李昆吾,他们二人那时修成无上剑心时,也是这般异象。记得十二年前,孤知道这世间居然还有那样的修者,可通天,可彻地,可移山倒海,可翻云覆雨,心倒是向往之。”
顿了一顿,大崝之君眼中有股狂热,“如今这个能修成无上剑心的人,如果是男修,孤定要与他结为异姓兄弟!”
“皇上,如果是女修呢?”内侍恭敬问道。
“那朕便要娶她!”大峙之君目光透过大殿,他有江山为聘,亦有天下相付。
李昆吾与萧沫儿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或许是理念不同,李昆吾认为修者当守心,上体天心,当尽心修道,不问凡尘俗世。但萧沫儿认为这世上有千山万水可看,红尘中依然有很多很多精彩。
萧沫儿彻彻底底离去的时候是一个四月。
那月,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
萧沫儿只带走了一把伞,再也没有回来。甚至没有正式地道别,李昆吾甚至认为萧沫儿只是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雨沥沥淅淅,李昆吾站在碧波谭前,任由雨淋。
萧沫儿一直没有回来,雨停了又下,日升了又落。
水本无愁,因风起皱。
李昆吾将手中的长剑扔入碧波谭,像是中了魔怔。
“我不练剑了,我...再也不练剑了,再也...不练剑了...不练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碧波谭不复当初的清澈见底,连偌大的昆吾山,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死气。
李昆吾不知呆立了多久,头顶无数次的雨停雨下,日升日落。
“我得去找她,是呀,她不回来找我,我得去找她!”李昆吾笑了笑,像个孩子一样。
他走出了山门,走出了这个他待了很久的地方。
昆吾山,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萧沫儿走时的心情,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像个孩子一样地下了山,沿路也碰到了很多行人,他不停地给他们讲一个讲萧沫儿的女孩,讲她如何如何地好,如何如何像极了天上的星辰,有着明亮的光。
没有人知道,这个此时有些疯疯癫癫的人,在曾经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剑修。
大崝帝都,离大崝皇宫不远的一处闹市,车如流水马如龙。
而与闹市相对的便是一间名叫“红尘”的茶铺,一褂门帘之里,隔绝门外的喧嚣,很多人在这里听茶铺的说书人讲那些天南地北的奇事,最好手中还有一杯清茶,茶香四溢,像是那些袅绕的水汽中有什么掩埋的热情。
说书人是一名中年男子,神情悠然,眉目间有众生的浮沉,却没有众生的喜怒哀乐。
似乎于他而言,只是说一些故事。只是那些听书的人,往往认为自己是故事里的主角,故而会喜怒,故而会哀乐。
因为,天地之间,谁都是众生。
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茶铺的小厮打扫着茶铺,账房先生开始计算一天的收益。门帘外,依然车如流水马如龙。
滚滚红尘,只是如此,不过如此。
说书人看了一眼那名唯一没有走的男子,略微沉吟,还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小兄弟,我注意过你,当我讲起大崝之君迎娶朱颜皇后时,你的神情一瞬间悲伤起来,像是人间所有人都不在了,只有你一个人,你走在空旷的大地之上,没有人与你同行。”说书人落寞了笑了笑,那笑声中,似乎有了很多年前的光景,那个时候的他也行走在四野六合之内,孤身一人。
“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办?”李昆吾面无血色,他出山门找萧沫儿找了六年。最后他知道萧沫儿嫁给了大崝之主,现在的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现在是皇后呀,她现在过得很好呀,她现在很幸福呀,她现在明明已经不需要我再教她练剑了。我应该放过她呀,放过她也就是放过我自己呀,毕竟我现在这个样子,又算什么呢?”
说书人没有说话,他看向了很远很远,最后收回了目光。此时的李昆吾尽在说一些比如“她不喜欢我了”、“当初我们也过得好幸福之类的话”等等之类的话,像是一个疯子。
“有遗憾吗?”良久,说书人将手按在李昆吾的肩膀上,手掌紧压住李昆吾的肩膀。“你这个人不要这么懦弱好吗?我辈男儿,哪怕知道再迈出一脚就是万丈深渊,也要迈出那一步!哪怕前面就是燎原的火,也要跳进火里,去追寻那些明亮的东西!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有遗憾!遗憾这种东西,真的不能有呀!”
哪怕前面是天呢?那我当跋涉万里寻最接近天的地方,以手抚天,不叩不拜,亦要问天。
李昆吾站在大崝皇宫的宫门前,他想了很久,或者从很久前萧沫儿离开那时他就想问那个问题。
有遗憾吗?肯定会有遗憾。
“昆吾剑客李昆吾特来拜见朱颜皇后、大崝之君!”
李昆吾舌绽春雷,声音轰然响彻整个帝都。
晴空生云,天有惊雷。
大崝之君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正与萧沫儿一起在湖边钓鱼。
他是帝王,可是他觉得此生最大的幸运就是能迎娶萧沫儿。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山河在远方,可心上人就在眼前。
鱼骤然被惊扰,掀起密密麻麻的波纹。
“走吧,一起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大崝之君拉着萧沫儿的手,微笑如清风明月。
山河在手,佳人亦在手。
萧沫儿知道是谁来了,她从声音中听到了几分熟悉。可是那个人,在她此时的岁月里,真的只不过就是过客了。
这一生,做个过客。下一世,也要当个路人。
萧沫儿心里默默地想,她的表情不喜不悲。她只是埋头跟着大崝之君走,倒像个小女人一样。
大崝之君站于乾清殿殿口,大殿之下,皇宫无数侍卫围住李昆吾,其中也有一些武道高超之人。可是李昆吾却是留下道道残影,所出无非一拳一掌,可即使一拳一掌,也是击倒了众多侍卫。
“他用的是合气的功夫,一掌必定一往无前一击必杀。”萧沫儿淡淡说道,她的眼里看到这个熟悉的人,却是想不起曾经的事情。或许偶尔能想起,不过终究是曾经。
死死抓着曾经不放,不过是个拾荒者。那些东西,早应该丢掉了。
“不用怕,朕请了一位大能坐镇帝都。”大崝之君拉紧萧沫儿的手,他没有怒气,虽然李昆吾闯入帝都皇宫,触犯了皇家的尊严,但这也意味着李昆吾注定是死人了。
“百剑归一,万古杀阵!阵起!”陡然一声喝响,无形的剑气从天而降。
一股大危机大恐怖之感袭向李昆吾心头,似乎这些剑气能够切割万古,斩断前世今生。
“千剑归一,万古杀阵!阵落!”似乎从万古而来的声音渐渐从云端落下。的确,这样的杀阵,不可能属于人间。
李昆吾自然知道是谁,是与他同时代的天才,十八年前的剑道第一人杀戮剑尊唐三昊。
唐三昊手持杀戮名剑,一步步朝李昆吾走来,似乎其脚下有血水流淌,一剑划出无数剑气,割裂阴阳,令诸天无光。
杀戮剑在,诸天万界不配拥有光明。
“你如此骄傲的人,我本以为你不会为帝国卖命。”李昆吾沉吟。十八年前,唐三昊悟出无上剑心,九州大地无数长剑和鸣,无数剑修以唐三昊为榜样,包括他李昆吾。
“你不懂,我说是为了一个人你信吗?我是一个骄傲的人,但我也知道,总有一天,我会为一个人放弃所有的骄傲。其实我很高兴的,在我有生之年,我遇上了这么一个人。”唐三昊笑了笑,那笑声中有些许的苍茫与落寞。那些苍茫而落寞的笑声,蕴含着无限伤感。
你说这世间的多少人,为何都是等到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总有一天呀,你会为了一个人放弃了所有的骄傲,那么请你一定要对她好。因为当你放弃骄傲的时候,你其实知道你已经不是你了,而她可能也不再是她了。
万古剑阵开!
剑莲绽开,大地遍布剑冢,断剑残刃,剑神相隔九天悲鸣。剑气风暴,席卷八荒。
李昆吾转头看了看乾清殿口的大崝之君,他体型修长,样貌也是极其的俊朗,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如见明月。萧沫儿靠在大崝之主的臂膀旁,看不清她的神情。
“沫儿,我快死了呀!”李昆吾置身于剑气风暴中,周身已经被切开了数十道伤口,血如泉涌。
他本来想问萧沫儿,心里还有他李昆吾吗?
此时,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李昆吾深深看了一眼萧沫儿,似乎想永久记住她的容颜。不过他只看到一片红色,继而是黑色。
万古杀阵,封六感,断生机。
“万剑归一,万古杀阵!万血染黄沙,万死而无生!”剑斩光明,唐三昊遥遥一指。如审判,如裁决,言令法随。
李昆吾笑了,六年的等待,六年的苦守,换来的却是在他如今即将死去的时候,她连一丝丝的不舍都没有。
曾经执手相看,曾经银河如瀑,曾经海誓山盟,都只像在梦中。如果真是在梦中那该多好,那我定将那些梦反反复复地去做。
昆吾山,碧波谭,潭水本来浑浊不堪,此时居然重见清澈。昆吾山震动,似乎有什么不可再忍受的东西,又似乎有什么自梦中醒来
“剑来!”李昆吾大笑,梦醒了,其实他不愿意醒。
昆吾山金光万万道,碧波谭潭水两分。神剑自潭底飞出,射入沧溟。
李昆吾将手上招,金光落于他的掌心。本来诸天无光,却因为这道金光,天地重现大光明。
“我有昆吾剑,求趋夫子庭。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锷上芙蓉动,匣中霜雪明。倚天上崝京,画地取雄名。”李昆吾手持昆吾剑,如诸星所在,若大日君主。耀眼金光撕裂万古剑阵,天下间无数长剑颤鸣,似乎在参拜他们的剑之帝圣。天下间无数剑修心有所感,向大崝帝都遥遥看去。
唐三昊压住手中杀戮剑的颤鸣,耀眼金光下他眯了眯眼。
乾清殿口,萧沫儿无喜无悲,大崝之君却是轻声一叹,“此人真乃当世豪杰。”
耀眼金光散去,万古杀阵之中,已然没有了李昆吾。
(二)
愿有人陪你颠沛流离,懂你冷暖,知你悲欢。
“没有我的日子,你应该会很难过吧?”
“是呀,与你在一起的那些年,差点以为你就是我的了。然后你突然走了,我要花好久去熟悉没有你的余生,真的好辛苦。”
“你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并不是突然就走了...罢了,你做的不对,以后要改,知道吗?”
“知道,有来日可期吗?”不知道是不是下了一场雨,说话的人眼角有水渍。只是落在嘴角,却是很咸很咸。
“你真的是一点也不坚强呀...”女子以手扶额,似乎是在惋惜,又似乎没有,那神情渐渐地让人看不懂起来。“没有了,你的来日没有我,我的来日也没有你。”
女子走的时候是一个四月,那天,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
人间四月芬芳尽。
我叫萧沫儿,出身于大崝皇朝剑道世家的萧家。生来便似乎注定我必须学会用剑,并且成为一名绝顶剑修。家中的长辈在族会中总是对我谆谆教导。
“你要长大,要听话,要乖,要不负众望。”
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像是被命运安排,前路漫漫,却只有一条漆黑的长路。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走这么一条路,也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真的就那么喜欢练剑。
我更宁愿在黄昏到夜晚看着日落与星辰浮现,最好的是旁边还有人跟我讲一些故事,讲那些岁月静好的故事。
阿青就是这么一个会讲故事的人,她嫁给我哥时正值豆蔻年华,那时的她一定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就像她讲的故事一样,渔女与渔夫在船头唱着歌谣,采薇的女孩嫁给书生红袖添香相敬如宾。
都是一些很幸福的故事,可是即使她讲的都是一些幸福的故事,她的神情总有化不开的忧愁。
阿青并不幸福,在萧家即使她竭力想做一个合格的儿媳,可是依然与自己的公公婆婆相处地并不融洽。而她的夫君我的兄长却是不怎么注意她的感受,甚至有时候还给她脸色看。
阿青说她很后悔,说如果还能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一定不会嫁给我的兄长,只要是能真正懂她的悲欢冷暖,哪怕是嫁给一个渔夫她都愿意。
我也希望我嫁给这样的一个人,在我冷时能抱紧我,在我悲伤时能哄我开心,在我左右都无路时能带我去看万水千山。
如果真能嫁给这样的人该多好,我想我会很开心很开心,起码不会像阿青那样后悔。
在家中长辈商量着要把我嫁给同样是剑道世家康家的某位公子时,我逃出了萧家。我萧沫儿向来不是什么需要联姻的工具,在我未来的人生中,我也一定可以活得很洒脱。
天大地大,我其实并不知道往何处去。只是听一位姐妹曾赞扬过一名叫李昆吾的剑客,这位姐妹建议我去找李昆吾学习剑术,如果我修成了绝世的剑术,自然父母也不好意思随意安排我出嫁。
当我见到李昆吾的时候,他站于碧波潭前,像极了阳光里干净爽朗的样子,明媚的像是在发着光亮。
“听闻道长剑术绝伦,特来学剑。”我说道。
在后面的时光里,道长尽心尽力地教我练剑,甚至我半夜里有什么剑道上的困惑,只要我念着他的名字,他一定能很快出现在我面前。有时候我嘴馋,想吃点甜食,道长会出昆吾山去很远的集市买很多好吃的回来。在相识一周年的时候,道长踏足北境荒原,斩杀北境妖龙,为我采摘可以提升功力的冰山雪莲。
真的好像,阿青所说的知我冷暖懂我悲欢之人。
“道长,你对我很好,你说我怎么报答你好呢?”我半开玩笑,半是认真,我的头顶夜空如幕,星河如幻。
“用你的一生去报答我好吗?”道长轻笑,笑的时候眼眸有光亮,灿烂如星辰。
“好。”我回答,像是许下什么承诺,像是有什么约定山水与天地共鉴。
但愿君心如我心,白首不负此时心。
如果真的是这样该有多好,我觉察出不对的时候,是我凝聚出无上剑心的时候,那时我刚刚收功,看到的居然并不是他替我喜悦的表情,而像是在邀功。
我一向觉得,人看清另一个人的时候,并不需要长年累月,可能只需要一瞬间就够了。
他的表情似乎在告诉我,若不是他的殷勤教导,若不是他的天山雪莲,若不是他的绝世剑术,我断不可凝聚出今时今日的无上剑心。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像是亏欠了一个人,这样在往后余生的相处中我会很被动。就像阿青告诉我的,爱情原本就是势均力敌。但可惜我们两人并不是势均力敌,道长能斩杀北境妖龙,可是我却连只鸡都没杀过。
后面道长也没有为我去很远的集市买我爱吃的甜食,他竟说我修成了无上剑心,自可御剑飞行食天苍五彩之气,可以辟谷不食。当我身体不舒服时他也不像以前那样会陪着我对我嘘寒问暖,而是叫我以无上剑心运行周天调理自己。我与他有时还会争吵,道长认为修者当守心,上体天心,当尽心修道,不问凡尘俗世。但我认为这世上有千山万水可看,红尘中依然有很多很多精彩。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他也不认为他有什么错。
我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
我感觉不到快乐了。
于是我决定离开,在我很多次地向他撒娇想吃甜食、很多次地告诉他我身体不舒服却得不到回应之后,很多次的争吵他也只是一点都不在意般说会改却没有改之后。阿青告诉我说,当一个人失望攒够了攒到了失望透顶的程度时,这个人就会离开。
我对他,的确已经失望透顶了。
我离开的时候是一个四月,那天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我走的时候只带走一把伞。
昆吾山,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人间四月芬芳尽,此后来年再无我。
我见到大崝之君时,发现他也像极了阳光里干净爽朗的样子,明媚的像是在发着光亮。
我才刹那间明白,原来呀,并不是李昆吾真的会发光,而是我的眼里,自发地给他镀了一层光。
大崝之君将手向我伸来,他说他有江山为聘,他说他有天下相付,他说只有这样才配的上我绝世剑修的身份。
想起阿青说过的话,爱情终究是势均力敌的。
我将我的手牵向了大崝之君,他的手很温暖。
再一次见到李昆吾的时候,是在崝京,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昆吾剑客李昆吾特来拜见朱颜皇后、大峙之君!
我知道是谁来了,从声音中听到了几分熟悉。可是那个人,在我此时的岁月里,真的只不过就是过客了。这一生,做个过客。下一世,也要当个路人。
乾清殿口,我看到了李昆吾。
他苍老了很多,也不好看了许多,一点都看不出曾经斩杀过北境妖龙的样子。也不知道曾经我为什么那么喜欢他,可能我失了智吧。
李昆吾的目光一直在看着我,我看出了他对我还有很多不舍与留恋。可是呀,你不舍与留恋的都是曾经的我。
现在的我不可能再回到曾经,我只活在你的记忆里。
杀戮剑尊唐三昊用万古剑阵困住了李昆吾,李昆吾的目光像是有很多很多的话。
“没有我的日子,你应该会很难过吧?”
“是呀,与你在一起的那些年,差点以为你就是我的了。然后你突然走了,我要花好久去熟悉没有你的余生,真的好辛苦。”
“你还是太自以为是了,并不是突然就走了...罢了,你做的不对,以后要改,知道吗?”
“知道,有来日可期吗?”不知道是不是下了一场雨,李昆吾眼角有水渍。只是落在嘴角,却是很咸很咸。
“你真的是一点也不坚强呀...”我以手扶额,看向了身边的大崝之君,这位我认可的良人,继而我看向了李昆吾。“没有了,你的来日没有我,我的来日也没有你。”
人间四月芬芳尽,此后来年再无我。其实道长你早该知道,当我下决心离开的时候,就不可能回来了。其实道长你早该知道,当我只带一把伞就离开时,我们的缘分就已经散了。
道长呀,当初我与你一起许下诺言、山盟海誓时的心情是真心的,可是呀,如今我们是的的确确不可能在一起了。
道长呀,我们就此别过。
(三)
六年后,一间名叫“红尘”的茶铺座无虚席,却是里面有位很能讲世间奇事的说书人在讲大崝天子与朱颜皇后相识的故事。那是个很动人的故事,听故事的人无不觉得那是个很幸福很美满的故事。
前段时间,大崝天子与朱颜皇后的孩子年仅六岁,就上体天心,感悟出了无上的剑心,引发天地异象。
也有人看到杀戮剑尊唐三昊抱着一名女子从太医院走出,那名女子很美,却分明已经死去。
很多人不由唏嘘,听说那名女子在帝都太医院躺了十年,帝都太医院汇聚了天下间最强的医道绝术,可是依然无法逆转生死大限。
有些人一走,便是永远永远。身为女子的她们明明走的很慢,可是那些背影,就是追之不上。
“小李,把场地收拾一下吧。”曲终人散、人走茶凉之后,说书人对身后的一名小厮说道。
“先生,你的故事讲的极好。”被称为“小李”的小厮笑了笑,继而和别的小厮一起去整理坐乱的场地。
白茶清风无别事,一切似乎都不紧不慢。
说书人泯了一口茶,看向说书台下的众人,神色竟有些萧索。他想到一个新的题材,大致上讲的是爱而不得的故事。不过他还是又摇了摇头,还是得讲一些喜庆的故事,这样才会有更多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