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酒一杯歌一遍

说起秋天的枫树,国子监里的枫总是全京师最好的,每到季节,院里院外,皆是艳丽。

“管洵!”

蓦然炸响在耳边的声音惊掉了树下石桌旁男孩手里的书,他回头看去,继而起身恭敬一礼,“嬛袅公主。”

粉雕玉琢的女孩儿穿着浅粉色的衣裳,翘着嘴角,眉眼顾盼间很是古灵精怪,“嗯,免礼。”

“那个,管洵,”媛袅咳了一声,目光飘忽,看上去有几分不自在,“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低着头的管洵没有看到嬛袅脸上可被称作关心的神色,他印象里的嬛袅只是个蛮横骄纵的公主,仅此而已。

“已无碍了,多谢公主关心。”明明都是孩子,偏管洵老成持重得不似八九岁,而像六七十的学者。

媛袅松了口气,看到他这样子又莫名来气,“既然你没事了,就来陪我玩!”一如既往地命令口吻。

“可......”管洵瞥了眼地上的书,他还想再温习一下夫子所讲的文章。

“可是可是可是,每次找你都有可是!”嬛袅有些生气,她身后的婢女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嬛袅似想起什么,收敛了升到一半的火气。

对,今天是来给管洵赔不是的,态度不能太差。

“我不管,你就要陪我!”

显然,公主殿下对于“赔不是”和“态度不能太差”的理解还不够精准。

管洵不能忤逆公主的命令,只得点头。

作为楚国最好最尊贵的学府,除了皇亲国戚,便是股肱之臣的孩子有资格进来学习,却也只能待到幼学之年便要另寻他处,因此相比皇家子弟,反而这些孩子更上进些。

小院子里,嬛袅被丝巾蒙住了双眼,她带着管洵和婢女们玩起了捉迷藏。

平常课时男女是分开来的,只有课下自由活动的时间会在一起玩耍。

如今午饭后还有半个时辰休息时间,所以都撒开了欢儿玩。

嬛袅很快找到了三名婢女,只有管洵,她找不到。

她一把扯下了丝巾,“不找了!你在哪!”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嬛袅回头,看到管洵从墙边一颗树后走了出来。

“该你了!”她没好气地把丝巾递给管洵。

倒数开始,她赶紧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心想这里一定找不到。却没能窃喜太久,管洵第一个找到了她。管洵

之后不管嬛袅怎么藏,总会被管洵找到。

“你是不是偷看了!”嬛袅爆发了,怒瞪着管洵。

“我是背对着的,这丝巾也是公主的。”管洵不愠不火。

她当然知道他没有回头偷看过,恰恰因为这样,嬛袅才恼怒。

“这次我来!”她一把夺过丝巾,蒙上了双眼。

依然找到了别人,没找到管洵。

“不玩了!”媛袅四处摸索毫无所得后,一把扯下了丝巾,满脸愤怒地逡巡。

“都道管太傅家公子聪明伶俐,勤奋好学,从不耽于玩乐,没想到对捉迷藏也颇有一手,看来平日里没少研究,哼!”讽刺完,嬛袅甩下丝巾,怒气冲冲地走了。

走出一段,嬛袅又停了下来,后面几名婢女差点撞上她。

“阿愿,你说管洵是不是故意的?”

比她大不了两岁的婢女一脸迷惑,“公主,此话怎讲?”

“我前几日害他落水,今日又迫他跟我玩耍,他心里肯定怨我,故意不让我找到他,气我。”媛袅嘟着嘴说道。

“管公子......应该不会吧。”阿愿迟疑着,“不过,公主......”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公主为何总是欺负管公子?您那么讨厌他,不去找他就是了,眼不见心不烦,总往上凑惹自己不开心,何苦来着。”

“谁说我讨厌他了!”嬛袅一口否决,“况且,本公主哪有欺负他!”

阿愿自幼跟在嬛袅身边,除了伺候她也算半个玩伴,加之人也不大,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

“有啊,比如前几日您害他落水得了风寒;给他饭菜里放虫子;藏起了他的书本......”阿愿一五一十地认真数了起来,嬛袅赶紧打断了她。

“不是这样的!落水是个意外!虫子也不是我放的!书本是我借来看过之后忘记放哪了......”嬛袅急赤白脸地解释。

虫子是另一个人放的,她看见了,她正要把虫子拿出来的时候,被人瞧见了,就说是她,她怎么解释也没人相信她的话。

落水是她悄悄到了管洵身后想逗逗他,谁知道他怎么就掉水里去了。

嬛袅想着想着有些憋屈,转过身大步往前走去,“本公主找他玩是他的福气,别人想让我玩我还不去呢!”

她不知道,管洵每次都能找到她,是她身上有皇室专用的熏香气味,虽然只有淡淡一缕,但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已经足够暴露她自己了。

而她找不到管洵,是管洵每次看她来都会极小心地躲开,那些婢女却不会。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悄然间便是几番寒来暑往,幼年时光已遥不可及......

冬日的雪落得悄无声息,一夜醒来便是一片白皑。

身着浅绯官服的男子跟着伺人在宫里穿行,他身姿修长,丰神俊朗,一路上见到他的宫娥莫不娇羞地行礼。

随着伺人进入东言来到暖阁,氤氲热气中,管洵俯身一礼,“太子殿下。”

太子楚修一身杏色常服,正摆弄着桌上一副棋局,见状挥了挥手,“现下没有外人,你我之间就不必拘礼了坐。”

楚修看着他一举一动,笑说:“你永远都是这么礼数周到,明明显得生疏,却偏教人说不出一点毛病。也不知该说太傅他老人家把你教得好,还是不好。”

管洵也笑了,“你是君我是臣,这礼自然是要行的,否则岂非不成体统?”

“哦?你我就只是君臣吗?”听了这话,太子殿下撇他一眼,瞧不出喜怒。

管洵了然,“也是朋友。”

楚修顿时喜笑颜开,连连招呼着他,“来来来,我这刚得了一副好棋局,快跟我杀两盘。”

是的,除去君臣这层关系,楚修与管洵还是多年好友。

因着太子的老师便是管洵的祖父,太子除了在宫里接受太傅的授课,偶尔也会到太傅府上聆听教诲。一来二去的,便与府上几个年岁相近的孩子玩到了一处,这其中,就数管洵与太子最为投缘。

“太傅他老人家近来如何?”楚修落下一枚白子,问。

管洵的黑子捏在指尖要落不落,“祖父身体尚可,殿下不必挂怀。倒是祖父前几日还跟我念叨,让我见着殿下了问问殿下是否还记得当年的课业,须得时时思忖,不可懈怠。”

年逾古稀的老人了,虽说身体没什么大问题,精神也还不错,可那样子瞧着总像风中残烛,稍不留神便会灭了般。

“自然记得!”楚修神色严肃,回答得掷地有声,末了却又一叹,“近日事多,也没时间去看望他老人家,你回去替我转告太傅,好好保重身体,勿要思虑太多,伤身。”

管太傅是极德高望重的学者,当今皇上也师承于他,后来教授太子时更是尽心尽力,是以皇室对他极为尊敬。

如今太子政绩出色,行事作风有规有矩,管太傅功不可没。皇上也时时提醒太子不能忘记自己的授业恩师,如今太傅年纪大了,该去多看望看望。

下过几子,楚修突然停下了动作,“管洵啊。”

管洵看了他一眼,心想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无论太子殿下多么光明磊落,挑不出半点毛病,也都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越是被人拥戴,背后出现的刀子就越多。其中,尤以皇帝陛下的猜疑最为锋利。

因此楚修从来都与大臣们保持着距离,绝不给人落下话柄,更别说请谁来东宫了。

但今日却把管洵叫来了。

虽然管洵之于楚修不同于旁人,皇帝也都知道,但轻易楚修也不会让他来东宫,毕竟他身后有管府。

“你那礼部事宜准备的如何了?过不了两日,这和亲人选就定下来了。”楚修的语气突然低沉起来。

管洵身居礼部员外郎,是个闲职。

本来以管家的地位,要给管洵谋个好差事不难,但管家的意思先让他历练历练,不急。

管洵有些讶异,这是楚修第一次跟他谈政事方面的话题,看他的样子,像是忧心忡忡。

也对,任谁示弱,心里都不会好受。

楚国尚文,商贸繁盛,是个极风雅又富庶的国家,却兵力不强,不可避免地会引来他国觊觎。

神奇的是,靠着和亲、商贸等手段,楚国倒也与邻国建立了友好联系,多年来一直屹立不倒。

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要改变尚文之风增强兵力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好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北方离国突然大肆骚扰楚国边境,掠夺财物和人口。而其新任的君主据说是个极有野心之人,离国也是个极骁勇善战的国家。离国

霎时,楚国变得岌岌可危。

本来楚国背靠歧国,两个国家相互依存,唇亡齿寒,也不必太过担心。

但就在这种敏感时期,歧、楚两国的贸易出了问题,这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不得而知,但不管如何,楚国国君坐不住了,立刻派人前往歧国查询缘由,然而对方的态度暖昧不明,这让楚国皇帝陛下顿时感到了巨大的危机。

若是歧、离联手呢?到时楚国腹背受敌......

当今皇上惊出一身冷汗,在与众大臣商议数日并结合各方面情况后决定还是走那条老路一一和亲。

先稳固与歧国的关系,拖得暂时平静,然后加快增强楚国兵力的步伐。

但说得好听,和亲,这种情况下,不过是借此送上丰厚“嫁妆”讨好歧国罢了。

商议妥当,和亲方面的事宜自然都交由了礼部去做。日子自是越快越好,便定在了开春,半月以后。

虽然和亲的人选还没定,但合适的公主后宫也就那么几位,这其中,自然就包括楚嬛袅。

嬛袅虽与楚修不是同胞兄妹,甚至嬛袅的母妃在后宫里不怎么受宠,连带着她也成了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存在,但楚修却很喜欢这个妹妹。

楚修知道嬛袅从小便喜欢管洵,无奈管洵对她无意,如今和亲的人选很大可能会是她,因此楚修想帮一帮这个妹妹,才把管洵叫来,跟他好好谈谈,问问他对嬛袅是否有那么一丝男女之情。

若是有,虽然这个时候请赐婚不合时宜,却也并非不能成事。

管洵正要说什么,暖阁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太子哥哥!”

暖阁门被打开,嬛袅步伐轻快地蹦了进来。她穿着浅蓝的衣裳,披着素色狐裘,领口一圈绒毛衬着她的笑,俏丽极了。

“嬛袅公主。”对于嬛袅的突然出现管洵已见怪不怪,他知道嬛袅与楚修的关系,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遇见她。

管洵的存在瞬间吸引了嬛袅的目光,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嬛袅是公主,不能出宫,不容易见到管洵,再想念也无办法。但是她知道管洵与楚修关系很好,偶尔管洵也会来东宫,嬛袅就三天两头往这跑,期待能碰上他。

若是运气不好碰不上,便缠着楚修给她讲管洵的事情。

楚修此时偷眼打量管洵的神色,见他对嬛袅的到来没有丝毫神色变化,便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确确实实的单相思了。

“阿嬛,傻站着干什么?坐啊。”楚修见嬛袅呆站着半天不动,看不下去了,出声提醒道。

嬛袅虽然是东宫的常客,今天却不是他叫来的。如今当着正主的面,有些话便不好说了......也没必要说了。

嬛袅这才回过神,解下狐裘交给婢女,扭扭捏捏地开口:“管洵,好久不见啊,近来可好?”

管洵知道嬛袅对自己的心思,只是自己实在对她无意,嬛袅公主芳心错付了。

“很好,多谢公主关心。”

其实嬛袅是找不到什么话和管洵说的,接二连三的沉默让坐在一旁的楚修都觉得尴尬。

可嬛袅很满足,只要能看着管洵,她便很满足。

嬛袅来了,事情便谈不了了,管洵起身告辞。

“这么快就走?”嬛袅紧盯着管洵,满是不舍。

“礼部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管洵行了一礼,便告退离开了。

嬛袅急了,也站了起来,“刚好我也该走了,我们一起一一太子哥哥,嬛袅过几天再来看你!”

看着嬛袅急忙跟上的步伐,楚修轻声叹息。这样的场景,每一次管洵离开都会上演。

管洵知道,嬛袅很固执,很执着,在拒绝无用后,他已不再奢望能在见到宫门前摆脱这份“厚爱”了,他便沉默地坠在嬛袅身后,并不想说什么。

嬛袅走在前方,蹙着眉,有些困扰的样子。

她其实很珍惜同管洵相处的时光,毕竟每一次都得来不易。也特别喜欢与管洵一起漫步,即便是为了送他出宫,即便他一言不发,即使......他始终保持距离。

她知道,她一直都懂,她清楚明白管洵不喜欢她,但她觉得只要自己不放弃,终有一日他会改变心意的。所以她从来都忽略那些疏远和冷淡。

可是......

嬛袅攥紧了拢在一起的双手,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宫门到了,公主留步。”管洵遥遥见着了宫门,拱手一揖,提醒道,“雪天寒冷,公主快些回去吧。”

恍然回神的嬛袅看了一眼前方,又看到面前恭敬有余却亲切不足的人,情绪便突然压不住了,“管洵,你非要如此吗?你就这般见不得我!”

管洵眉头一动,看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公主说笑了。臣先行一步,公主也快些回去吧。”

“管洵!”嬛袅冲着他背影提高了音量,“我不信你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就这么差劲,无论如何入不了你的眼?!”

管洵脚步一顿,紧紧皱起了眉。他犹豫了瞬间,还是径自往宫门走去。

嬛袅实在太任性了,这话也太不合时宜,若在此跟她争执起来,被有心人看到,才是大大的不妥。

和亲在即,他进宫之前听说陛下已命人合她与歧国国君的八字了,为了楚国的存亡,他必须打消她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无论前朝为了国家存亡多么兢兢业业,后宫里也永远一片闲散舒适,春意盎然。

和亲的人选定了下来,圣旨也随之而下。直到宣旨的人离开了揽春殿,嬛袅仍满脸震惊地跪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

让她去和亲?!为何是她,其他人呢?!

大殿里,另一位跪着的妇人在宫娥的搀扶下起了身,是嬛袅的母妃一一虞兮。

她一身浅蓝色的宫装,眉眼冷冷淡淡的,此刻却也有些掩不住的诧异和担忧。

女儿的心思她多少知道一点,看着她的样子,虞兮却不知该劝解些什么。

嬛袅忽然起了身,“我要去找父皇!让他换个人和亲!”

“没用的,”清淡的声音止住了嬛袅往外冲的脚步,“圣旨已下,绝无更改。”

嬛袅站在门口,看着虞兮,一字一顿,“我不信。”

御书房里,皇帝楚麟正在批阅奏折,忽然听有人通传:“陛下,嬛袅公主求见。”

圈写的动作一顿,楚麟搁下了笔,“让她进来。”

嬛袅内心忐忑。

其实,她与面前的人并没有见过几次面,小时候会经常想,大了便淡了,尽管遗憾自己并羡慕其他受宠的姐妹,但也不十分在意。

有限的记忆里,这个男人总是一脸严肃,满身威压,每次跟他说话都得小心翼翼,反而那些温暖的场景,半点儿也没有。

他更多是国君,而不是父亲一一至少对她来说如此。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楚麟审视着殿下趴伏的人,对于这个女儿并没有太深的印象,自然就谈不上感情,言辞神态间不由便淡了。

本来和亲的公主不是她,是另一位,但那位公主的母亲舍不得女儿远嫁他国,便以女儿年纪还小为由在皇帝跟前吹起了枕边风。

偏巧那位公主与嬛袅有些过节,于是,这和亲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她头上,皇帝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

而作为一个父亲,自然也是不舍自己的爱女的,那么嬛袅这样一位没什么存在感的公主,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反正......歧国又不知道嫁去的究竟是怎样的公主。

嬛袅并没有起来,仍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她深吸一口气,“儿臣恳请父皇收回成命,另择一公主嫁往歧国!”

楚麟皱了皱眉,莫名便讨厌起了这个女儿,如此不识大体,“圣旨已下,和亲诸事都已齐备,哪有你不想嫁就不嫁的道理。”

嬛袅抬起了头,满眼希冀,“可是,可是圣旨才刚下,知道的人不多,只要父皇改变主意,嬛袅相信肯定没人敢说什么!”

“胡闹!和亲之事岂容你想改就改!”楚麟语气严厉。

“可是儿臣不想嫁啊父皇,父皇,儿臣求您了,别让我嫁,父皇......”嬛袅哀哀祈求。

本来便为两国邦交而心烦,还有一个离国虎视眈眈,如今刚定下和亲的事宜,便有嬛袅过来哭闹,楚麟一下子便怒了。

“既是我楚国公主,就该有身为公主的觉悟!选了你和亲,乖乖嫁过去便是,哪有你不想嫁便不嫁的道理!你的那些小性子、小心思,留着托生普通人家时再用吧!退下!”

嬛袅被呵斥得浑身一颤,仍想说些什么,“父皇......”

“退下!”楚麟直接打断了她,不想再多听一句,直觉得心烦意乱。

嬛袅不敢再说话,咬着唇走了出去。与外面的空气一接触,直觉寒冷。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不想嫁,真的不想。

管洵。

管洵。

嬛袅脑海里不断浮现管洵的身影,内心的惊惶与无措不断增加。

她不嫁,不嫁!

太子哥哥!

嬛袅眼睛一亮,想到了楚修。

来到东宫,不等侍卫通报,嬛袅便一头闯了进去,无头苍蝇般乱窜,却见不到楚修的影子。她急忙拉住一名宫娥,“你们太子在哪?”

那宫娥被吓了一跳,“在、在花园练剑。”

嬛袅放开她,直奔花园而去。大冬天的,竟折腾出了一身的汗。

青锋反射出锋芒,舞动间冷光缭乱,凌厉矫健。嬛袅一眼便看到了那被剑光围绕的男子。

“太子哥哥!”

楚修听到呼喊,手腕一抖,一个漂亮的收势,负剑于身后,“阿袅?你怎么来了。”楚修疑惑,接过了伺人递上的绢帕。

“发生什么事了?”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发现嬛袅神色不对。

“太子哥哥你帮帮阿袅吧!”嬛袅冲过去抓住了楚修双臂,“阿袅不想嫁,真的不想!阿袅不想嫁给歧国国君,阿袅想......”

嬛袅突然住了口,一脸恳求的看着他,无比希冀他能给予帮助,毕竟一一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楚修顿时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怕是父皇已经下旨了。看着嬛袅这幅样子,楚修不知该如何开口。

看着楚修心疼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媛袅呆了呆,“太子哥哥......”

“......阿袅,父皇下旨了吗?”

“下了。”嬛袅呆呆地答,一瞬不瞬地看着楚修,那目光竟让楚修无法直视。

“阿袅,和亲的事,不止你嫁过去那么简单,这关系着两国之间的和平,因此它不是儿戏,容不得一人不愿便随意更改,你懂吗?”

楚修看着她的样子,有些不忍心说下去,“况且父皇已经下旨,如此,便绝无......转圜的余地了。”

“太子哥哥......”这一声,近乎哀求。

楚修沉默。

“为何?”她突然喑哑了嗓音,整个人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力气,双手颓然垂下,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

她一步步后退,绝望而哀伤,“为何就不能改了?就只是,只是换个人而已啊。”

楚修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满眼心疼,伸手抹去了嬛袅的泪,“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阿袅,你是公主,你该明白。”

嬛袅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公主怎么了!公主就要远离故土嫁给从未见过面的人吗!反正我不会嫁的,死也不嫁!”嬛袅歇斯底里地吼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楚修看着她的背影,叹息不已。

失魂落魄地回到揽春殿,虞兮还在正殿里等她,看见她这幅样子,便明了了一切。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伺候的下人吩咐:“送公主回去休息。”

她清楚她这个女儿的性子,是不听任何人劝的,除非是自己想通,或者,撞得头破血流,才会回头。

一整日,嬛袅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到了第二天,不死心的她又跑去求见楚麟,楚麟直接一句“不见”断了她所有想法。

她不管不顾,索性跪在了殿外,皇帝却不吃她这一套,任她跪着,哪怕是从她身旁走过都没有看她一眼。

嬛袅跪了一天,看得跟着她的阿愿心疼不已。

晚上,在阿愿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回到揽春殿,虞兮远远地看见,问了伺人怎么一回事后,命人送去了最好的药膏,给她敷上。

第二天,嬛袅又去了,结果仍旧同前一日一样。

“嬛袅,你不要你的腿了吗。”晚上,虞兮再一次看到嬛袅一瘸一拐地进来,只是看上去似乎比昨日严重。

她仍旧是冷冷淡淡的,只是语气却很沉,非常沉。

檐下灯火煌煌,倒映出殿门前几道人影,却照不出暖意。

“不用你管。”嬛袅硬邦邦地甩出一句,往寝殿走去。

“我是你母亲,不要我管你要谁管?”虞兮皱了皱眉。

“你是我母亲你为何不帮我?现在却来管我?”媛袅蓦然爆发,回头瞪着她,神色怨怼。

“你以为,我去说便有用?”虞兮的语气有几分自嘲,几分哀叹,“你太看得起你母妃了。”

若是她说的话能有那么重的分量,还轮得到她去日日跪求吗?自己不去,不过是想给揽春殿,留几分颜面罢了。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毫无预兆地,泪便流了下来。

虞兮没有说话。

嬛袅不再与她纠缠,踉跄着回了寝殿。

第三日,嬛袅又去了,然而这一次,皇帝却怒了。

“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楚麟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台阶下跪着的身影,怒喝,“看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

“求父皇收回成命!”嬛袅置若罔闻,俯身下拜。

“你以为,你在这里跪几日便有用了?”楚麟冷笑一声,“来人!送公主回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踏出揽春殿半步!”

嬛袅一下子慌了,抬起头恳求:“父皇我求你了,不要让我嫁去歧国,求你了!”

楚麟懒得再看她一眼,转身准备回去,嬛袅却一把扑了上去抓住他衣袂,“父皇,父皇求你,不要,不要让我嫁......”

楚麟一下甩开了她,而嬛袅这幅哭哭啼啼得狼狈模样更是激怒了他,“你看看你现在,那有半点楚国公主的样子!嬛袅,不要忘记了,揽春殿不止你一人住在那里!”

嬛袅愣了一下。

“把公主带回去,不许任何人看望!”

嬛袅被送了回去,虞兮看着那些侍卫又看着她愣愣怔怔的模样,心中猜到了几分,不由一叹。

“嬛袅......”虞兮来到嬛袅的寝殿,神色里不乏担忧。

本来在发呆的人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便看了过来,那样锐利愤恨的眼神让虞兮一愣。

“你来干什么!都是你,都是因为你!”嬛袅满心的憋闷无处发泄,她最亲近的人无可避免地遭了殃,“要不是你,我怎么会......”

但真的不会吗?

嬛袅顿了一顿,蓦然便扫落了桌面上摆的茶具,接着是花瓶、镜子、摆件、吊饰......所有可以砸毁的东西,无一例外没有逃出嬛袅的手心。

虞兮被吓了一跳,包括周围侍奉的宫娥,她们正要去阻止,被虞兮制止了。

一时间,只听得殿里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顷刻间便碎片四溅,满地狼藉。

直到砸累了,再没有东西可砸,嬛袅才颓然跪倒在地,像突然断了线的傀儡娃娃般,神色无比空洞。

虞兮踩着地上各种残骸走过去,蹲下身,抱住了她。

怀里的身躯气息不稳,不停地颤抖。

“哭吧,哭出声来。”她轻拍着嬛袅的背,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哄她的那样。

“呜——”悲伤压抑、绝望无助的哭声突然爆发,瞬间撕裂了虞兮的心,让她也跟着痛的湿了眼。

嬛袅哭得歇斯底里,肆无忌惮。这是她从儿时到现在,唯一一次哭成这般模样。

哭累了,嬛袅便靠在虞兮怀里睡着了。虞兮看了看她,让人把她扶到了床上,接着吩咐人把这里整理干净,照顾好公主,便走了出去。

“娘娘这是......”一直跟着虞兮的嬷嬷见她去的方向是大门口,不由出声。

“去见陛下。”

然而,楚麟却是早有准备,已经下令凡是揽春殿的人一概不见,若是敢在外面放肆,无论是谁,禁足三月。

虞兮听着伺人的回话,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仍旧一副冷淡的模样。

其实,当初陛下喜的,正是她这一份高不可攀,而如今厌的,也正是她这一副冷清的样子。

也不知是他变了,还是这后宫新人太多,迷花了眼。

虞兮无奈,只得回去。她若是再在这里僵持着,只怕会让他更加恼怒,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第二日,虞兮早早便等在了楚麟下朝回宫的必经之路上。

“臣妾参见陛下。”果不其然,见到了他。

楚麟眯了眯眼,挥挥手让其他人退下,“是你啊,虞妃。”

“许久不见了,陛下。”虞兮站了起来。

“是挺久了。”楚麟神色悠远起来,似在回忆。

“但陛下看上去却恍如昨日,仍旧那般神采奕奕,真是羡煞旁人。”

楚麟笑了,“虞妃,你变了。”

虞兮不置可否,“陛下没变吗?”

楚麟笑容更大了些,“虞妃,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你应当不会如小孩那般不知轻重吧。”

“和亲不过是手段,既如此,是谁嫁过去又有何区别?”虞兮也不再拐弯抹角,她尽管看上去低眉顺目,语气却不卑不亢。

楚麟往旁边踱了两步,负手而立,“是没有区别。但如今歧国已知晓我们要嫁过去的是哪位公主,若是突然换人,你让歧国作何猜想?”

虞兮没有说话。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进展这么快。

楚麟柔和了语气,却不容置喙,“回去吧,虞妃,朕晚些时候去看你。”

“......是。”虞兮闭了闭眼。这就是命。

然而,嬛袅却仍旧没有放弃。她说过,哪怕死,也不嫁。而这两天,嬛袅滴米未进。

“娘娘,娘娘你快想想办法吧!”阿愿惊惶无措地跪在地上,虞兮站在床边,看着床上一脸憔悴神志不清的人。

虞兮握紧了双拳,“你们去煮些粥来喂公主吃,我去找陛下。”

嬛袅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倒是绝食的想法异常坚决,便是这样了都喂不进去哪怕一口粥,急得阿愿直掉眼泪。

“公主,公主,阿愿求您了,吃一口吧,您这样身体会扛不住的啊。”她明白公主这样做是为什么,但其实她不懂。

虽说歧国遥远,嫁过去便与这边的人再无相见期,可女子终归是要嫁人的,而公主嫁过去便是皇妃,岂不比嫁给管大人好?

就算是因为喜欢管大人,可又值得为他做到如此吗?而且,管大人好像并不喜欢公主啊。

嬛袅虚弱地笑了,摇了摇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你不懂。”

这不完全是为了管洵。这也许是她此生唯一一次能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若真的妥协了,她便再也不是她,与其余女子一般无二了。

“皇上驾到——”

一声高喝传来,伺人们齐齐下拜。嬛袅抬眼,看见那个男人从门外走来,一身黄袍无比耀眼,整个人却冷峻得让人胆颤。

嬛袅勉勉强强地起身,歪歪扭扭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朕听你母妃说你这两日滴米末进,如今看来倒是真的。”楚麟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虞兮站在身后,目色担忧。

嬛袅没有说话。

“你是否认为若是这个时候和亲的公主死了,不仅晦气,还会让朕难堪,更会让歧国使者不知产生些什么想法,所以朕一定不能让你死,逼得朕答应你的要求。”

楚麟负手而立,瞧不出喜怒,只是那满身的威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嬛袅沉默。

楚麟突然冷笑一声,“记得朕跟你说过,这揽春殿,并非只你一人居住。”

嬛袅眉头一动,虞兮看了皇帝一眼。

“你若是继续绝食朕不拦你,真死了,朕也有办法掩盖过去,只希望你做好让整个揽春殿陪葬的准备——”楚麟俯身,在嬛袅耳边轻声,“包括你的母妃。”

嬛袅浑身一抖,不敢置信地抬头,一眼便与他目光对撞,那神色让她胆寒。

她又看了母妃一眼,对方一脸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又像是明了一切。

楚麟起身,拂袖而去。

嬛袅颓然松懈了身子,摇摇欲坠。

她怎么忘了,那人是九五之尊,是一国之主,与国家相比,家庭亲情算得了什么?她太渺小,渺小的......可以随时牺牲。

是她,不自量力了。

皇帝解了禁足令,太子楚修得知后立刻赶了过去,当看到嬛袅那副憔悴的样子,不由心酸。

“阿袅,你还好吗?你说你怎么能绝食呢?若是真有个什么,你让你母妃、让父皇,让我怎么办?”在听说嬛袅被父皇的人强行送回宫时他就想来看看,奈何守卫不放。

直到今日,才能来看看。

嬛袅蓦然鼻子一酸,扑进了楚修怀里,闷闷地道:“对不起,太子哥哥,让你担心了,阿袅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再也不会有什么事了。

楚修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就好。”内心里却是一叹:何苦。

嬛袅犹豫了一下,“太子哥哥,你能帮我一下吗,让我见管洵一面。”

楚修沉默了。

嬛袅感觉到不对,从楚修怀里离开坐直了身,打量着他的神色,“不能吗......”

“这是为你好......别见了吧。”楚修很为这个妹妹感到心疼,奈何感情的事,不是他想帮忙就能帮的,尤其现在这局面,他也不能帮了。

嬛袅垂下了眼,不再说话。

迎亲的人前两日便到了,只是嬛袅的状态实在不宜出嫁,便一直拖着。如今过了这几天,嬛袅虽然仍有些憔悴但已无大碍了,便也该走了

妆台前,虞兮看着一身红妆的嬛袅,摸了摸她的头,“真美。”她说,神色慈蔼又欣慰。

她的女儿长大了啊。

可是看到她的神色,却又通通转化为了担忧与不舍,无比复杂。

大红的嫁衣,璀璨夺目的步摇凤钗,描红勾金的贴花,绘制精致的眉眼,丰满润泽的朱唇,全都是精细无比的妆容。

只是那铜镜里倒映出的美丽容颜却并无半点新嫁娘的羞涩与期待,只余暮色沉沉,毫无生气。

是啊,真美,嬛袅怔怔地看着,却只觉得那张脸陌生。

“嬛袅......”虞兮犹豫了一下,“事已至此......便放过自己吧。到了歧国,好好照顾自己,凡事多留心眼,遇事三思而行。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保护好自己。”虞兮絮絮交代。

“娘娘,该送公主过去了。”有人提醒道。

“好。”虞兮突然鼻子发酸,眼角有了些泪花。她接过伺人递来的红喜帕,盖在了嬛袅头上。

从始至终,嬛袅未发一言。

宫门外,长长的迎亲队伍与送亲队伍一眼看不到头,仿若一条红色的“长龙”伸向天际,霞缎飘扬,蔚为壮观。

但若是仔细看几眼,便会发现这“长龙”里,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一一管洵。

他在送亲队伍里,这显然不合规矩,可是却没任何人提出疑问。

天空一碧如洗,艳阳高照,四周花香扑鼻。今天不止是个好日子,还是个好天气。只是这一切对嬛袅来说,毫无意义。

拜别父母,上了马车,队伍浩浩荡荡地启程。从楚国国都到歧国国都,尚有数月路程,他们要抓紧时间。

人走了,送亲的人也陆陆续续回去了,只有虞兮,那一抹冷冷淡淡的白,久久伫立在宫门,遥望着早已无半丝红影的方向,泪光闪烁

阿袅,这一去,千里相隔,怕是无缘再见了。母妃没办法再保护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保护好自己。

走过几日后,一行人已没了刚出发时的精神儿头。

管洵虽然在车队里,嬛袅却一直没能跟他说上话。

这其实是嬛袅唯一的要求,在她跟楚麟说她答应和亲时提得唯一的要求。

为君者何许人也,立刻就察觉出蹊跷。

然而嬛袅的说辞却是:“儿臣知道父皇在想什么。父皇可能不知,除了母妃与太子哥哥,嬛袅最亲近的人便是儿时有过同窗之谊的管洵了。”

“这一去歧国想来便是永别,儿臣着实不舍故土故人。让母妃与太子哥哥送嫁显然不合规矩,因此儿臣斗胆,请父皇恩准让管洵大人加入送亲的队伍,陪嬛袅走完这一程。”嬛袅

楚麟审视着她,不语。

“嬛袅不敢造次,父皇若不放心可派人看着。这是嬛袅最后一个请求,恳请父皇成全。”俯身下拜,嬛袅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朕答应你。”楚麟自然是不信这套说辞的,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再节外生枝,到时候派人盯着点,再敲打敲打管洵。

那孩子一向安分,只要能顺顺利利把人到达歧国,去就去吧。

一行人终于进入歧国地界,眼看距离国都越来越近,再不快点怕是没有机会了。嬛袅有些着急,终于,一个在驿馆休息的夜晚,她找到了管洵。

夜空明亮,一轮圆月镶嵌其中,柔和的光芒照着驿馆的二楼,也照见了管洵的面容。

“公主?”管洵本已歇下,夜已深,此刻听到扣门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打开一看却是嬛袅,这更让管洵惊讶。

却也并不意外。

管洵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清楚嬛袅让他跟着来,肯定不是单纯地舍不得昔日同窗。

“睡了吗?”媛袅打量了他几眼。

“公主有何吩咐?”

“不让我进去吗?”答非所问。

管洵没有动。三更半夜,共处一室,不仅不合礼法,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

“若我们就这样说话,才更容易被人撞见......礼法也解释不了。”嫘袅一看便知道他在顾虑什么。

管洵让开了门。

然而,进到屋里,嬛袅一改之前的态度,扑过去祈求道:“管洵,你带我走吧!我真的喜欢你,我不要嫁给歧国皇帝,你带我走吧!”

这才是嬛袅求管洵同行的目的。

管洵刚关好门转过身,就被软玉温香扑了个满怀,着实吓了一跳,更被公主前后巨大地情绪转变弄得惊疑不定。

“公主请自重,你马上就要嫁为人妇,万不可再行出格之事。”管洵慌手慌脚地把她推开,后退了几步。

“管洵......”嬛袅上前一步,想拉住他,对方却急急后退,避如蛇蝎。

“你别这样......”嬛袅又上了一步,管洵继续后退。

看着他这幅样子,想到方才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以及这段时间为了他所受的苦楚与委屈,嬛袅突然便忍不住了,只觉得心痛,非常痛。

“管洵,你......你为何每次都这样?你能不能别这样一副让我感觉你无比遥远的样子!我最讨厌你这幅模样了!明明什么都懂,却偏要装作无心俗尘的样子,我不信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信你对我没有一丝动心!”

嬛袅犹如一头找不到出口的困兽,在屋里来回折腾。明明想发泄般大喊大叫,却偏偏要压抑着自己。

她无法理解,她不懂,为何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却换不回丝毫回报。这已是她最后一条路了,若这次再失败,她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

她都已经不顾公主的身份,抛下矜持半夜三更来见他了,为何他还是能如此铁石心肠?

管洵皱了皱眉,为她的无理取闹,“我生来便是这幅模样,无法为公主更改,也承受不起公主厚爱。夜深了,公主请回吧。”

“管洵,你当真如此绝情吗?你当真就......”嬛袅有些绝望,有些不死心,嗓音喑哑。

管洵犹豫了一下,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不忍,却又一叹,“辜负了公主厚爱,臣罪该万死。但还请公主明白,臣对公主,”他拱手一揖,“只有君臣之谊,绝无半分男女之情。”

也许这会让她非常痛苦,难以承受,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在,也由不得她慢慢想通了。

绝无半分男女之情。

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不断回荡,嬛袅整个人都有些游离,她恍恍惚惚地问:“你有心仪之人?”她想不到别的原因。

“未曾立业之前,臣并不打算成家。”

嬛袅突然就明白了,“所以,我怎样都与你无关?”

她笑了一下,平静得有些过头,“你早就知道,对吧,所以当日才不予我回应,才欲言又止,我却以为你也不是对我全无感情的,只是碍于身份。”

现在想想,多么可笑啊。那些反抗,又是为了什么呢?毫无意义。

管洵默然。

“你为何不告诉我?”嫘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和亲的事!”若是在一切尚未确定下来之前便去求父皇,也许便不是如今的局面了。

“哗啦啦——”媛袅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桌上的茶具通通推到了地上。

“管洵你可以!你为了甩开我,便要将我赶到如此遥远的异国他乡,让我再也见不到我的母妃我的故土!你要是不喜欢我你早些告诉我啊,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便不会再缠着你!你为何要如此!”

管洵微皱眉头,有些担心这么大动静会惊动旁人,“公主,不要闹了,若是惊动旁人,与你名声有损。”

“那又如何?正好,不嫁了。”嬛袅气得笑了,为他此刻竟还在担心被人发现。

“公主,请你明白现在的处境!”管洵低喝,神色严肃,“你是楚国公主,自该为楚国做出贡献,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情,在这里大吵大闹!”

“啪!”一声响亮的巴掌,嬛袅恶狠狠地瞪着他,满目泪光,“管洵大人当真为国为民,心怀天下。”她笑。

管洵被那一掌扇得偏了头。

“可大人又似乎忘了,我是公主,你便没有资格教训我。”她微抬着下巴,仿佛又是那副倨傲的模样,只有目光,无比悲怆荒凉。

这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大人,发生什么事了?”停在了门前。

管洵维持着被打的姿势,嬛袅冷冷地看着他,不声不响。

空气似乎静默了一瞬。

“无事,不小心打碎了茶具。”管洵道。

“那小人再给你拿一套。”说着就要离开。

“不必了,这还有一只杯子,半夜三更的不必麻烦,明日再说吧。”

门外的人答应着走了,门里的人却像是突然都不会说话了,一起沉默了下来。

半晌,嬛袅自嘲地轻笑:“呵,我倒情愿,我不是公主。”她踩着满地碎片,缓缓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外间起了风,冷风扑面而来,直到感受到那一脸的刺骨冰凉,嬛袅才恍然回神。

嬛袅再未与管洵说过一句话,那一夜的争吵仿佛是幻觉,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直到进入歧国国都。

春末夏初,每日里天气都好得不得了,连带着人的心情也舒爽几分。

到达歧国国都时,嬛袅一行人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驿馆修养了两天,等到诸事齐备,人也恢复了精神,嬛袅才一身盛装,满头珠翠地出现在门口,只等进入国都,嫁进皇城。

不过临行之前,嬛袅在院子里拦住了管洵。

这是自那晚之后他们第一次接触。

嬛袅屏退了下人,并让阿愿去拿酒来。

管洵与她保持着距离,不知她要干什么。

说来,这却是他第一次看到这般模样的嬛袅,很美,也很陌生。她的眼里没了以往贯有的朝气蓬勃,只余一潭死水,古井无波。

嬛袅笑了笑,淡淡的,“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想......”

她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今日,你便不要去了。让你来便不是为了今日,是我太天真,把一切想简单了。”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所以你就不要去了,我不想在大典上看见你,我怕......我忍不住......”

及至此刻,一切已成定局,嬛袅死心了吗?或许死了,但她绝不甘心。

“......是。那臣先祝公主与歧国国君,百年好合,琴瑟在御。”管洵略一犹豫,说道,俯身一揖。

嬛袅猛然握紧了双拳,笑容有一瞬间的崩裂。

阿愿回来了,托盘上放着一壶酒,两只杯子。

嬛袅有些僵硬地拿起酒壶,斟满。

管洵看着她动作。

“这杯酒,先祝管大人此后前程似锦,一生无虞。”她笑着,美艳动人,看起来没有丝毫异常。

管洵看着面前的酒杯,没有接。不是怕酒有问题,而是......不知该如何接。

“怎么,怕我下毒吗?”她挑了挑眉,依稀有了往日的古灵精怪。

“公主说笑了。”管洵缓缓伸手接了过来。觉得这一切没有必要。

“第二杯酒,祝我此生康健,与岐国国君举案齐眉,为楚国带去最大的利益。”

不知是酒太辣,还是阳光太刺眼,嬛袅觉得自己湿了眼眶。

一定是错觉,她想,她还化着妆呢,怎么能哭。

“第三杯酒,祝我们从此天各一方,永无......见期!”嬛袅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水汽弥漫,嘴角的笑意却不减半分。

管洵忽然觉得这酒有些难以下咽。

放下杯子,嬛袅深呼吸了几口气,想疏解胸口的胀痛,却似乎只是令割裂的感觉更加明显而已。

“管大人可还记得本宫曾向你请教过一首词?”她笑问,若无其事。

管洵一愣,想了想,脸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嬛袅笑容里多了几分令人悲哀的满足,“后会无期了,管大人。”她行过一礼,让阿愿给她盖上盖头,走出了院子。

艳阳高照,嬛袅却只觉得浑身血液冰冻般的冷,所有炽热都集中在了胸口和眼眶,让她痛苦得颤抖不已。

管洵看着嬛袅一步一步走出院子,久久没有移动。

他懂了嬛袅想说的是什么,那还是少年时,他随着祖父进宫去找太子,半路上撞见了嬛袅,嫘袅非要自己留下来陪她,祖父没办法,便留了他,自己先过去了。

“管洵,我终于等到你了!前几日我得到了一首词,可我不解其意,你能帮我看看吗?”嬛袅兴高采烈,却又有几分莫名的羞涩。

宫中何处不能找个人帮她解惑?却偏偏要等着管洵来,显然这里面藏着女儿家的小心思。

但管洵无法拒绝,至今他都清楚记得那宣纸上写的什么,以及当时嬛袅热烈的、完全没有一丝遮掩的目光。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康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管洵看着手中的白玉杯,突然笑了一下。果然,这酒不是那么好喝的。如今何止记得,怕是再也难忘了。

人送到了,亲也成了,两国关系恢复如初,任务完成,在歧国住了半月的管洵也带着剩下的人,回国复命了。

此时的天气已有些燥热,马车飞驰,送进凉风的同时也带入了阵阵花香。

管洵透过帘幕缝隙,看着歧国都城距离他们愈来愈远,渐渐,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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