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
阿笑KaMa1
林姨娘跳湖自尽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斗蛐蛐，小丫鬟大喊着跑进我院里，吓了我一跳。林姨娘跳湖了，天大的好消息啊！
这个林姨娘，自我进府三年来，可是没少欺负我，仗着自己的美貌，老爷对她的宠爱，天天给我上眼药水。
咳咳，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我叫赵燕融，是郡国公赵骞的女儿，我有三个哥哥，个顶个的勇猛，他们在战场上戎马一生，逍遥自在，而我，长大了便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从一品礼部尚书许群寒，一个酸唧卿的文人。
少时我确实对这个大我十岁的男人有着别样的心思，那个时候，在我看来，他温良俭让又意气风发。
彼时我才十来岁，正是淘气的年龄，梳着两个羊角辫和丫鬟一起逛庙会。逛的起劲的时候，前面发生哄乱，别人是吓得到处乱窜，我却赶忙跑过去凑热闹。原是一对夫妻争吵，男人疯了捅了女人好几刀，我看到女人倒在血泊之中，心头惊吓又愤怒，不由喊出了声。我站得近，男人注意到了我，一把把我薅过去，用刀架住我的脖子。我就这样成了人质，在一个疯子的刀下，我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他向人要马匹和钱财，等着的空档儿就和我在那儿僵持着。我能感觉到锋利的刀口已经划破了我纤嫩的脖颈。
就在这时，他出现了，提出要交换人质
“你觉得是一个新科状元值钱还是一个小丫头值钱？”
“哼！你以为我傻啊，她一个小丫头还不是任我摆弄。”
“我可不会武功啊，身子骨又虚弱的很。”说完他还咳嗽了两声作证。
那男人看着很心动，同意了他的提议。于是许群寒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灯火照亮了他的脸庞，在我眼里，他就是我看的话本里的英雄！
他靠近过来，就在那男人想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时，许群寒一个侧踢就把他踢出两米远，然后把我护在身后。
“兵不厌诈咯。”他勾起唇角轻笑一声。
男人反应过来，拿着刀就往我俩砍来，都被许群寒一一化解，最终把他打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他就自己悠哉悠哉地扇着扇子走了。
男主标配。
但不用问我也知道他是谁了，新科状元许群寒，我听父亲说过他的名字。说起来，我们两家还是世交，只不过现在许家人丁凋敝，早就弃武从文了。
后来，我才知道，我俩是有婚约在身的。我父亲和他父亲是好友，两人约定以后成亲生子了，便为下一代许下婚约。只可惜我父母连生了三个男娃娃，到了许群寒十岁的时候，才有了我。婚约也自然落到了我的头上。
本来，没有他救我这回事的话，父亲母亲是想着若是我长大了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婚约自是不作数的。只是那时我心里对他亦有想法，认为他是我的盖世大英雄，没怎么思考便把自己嫁给了许家。
按理说，我俩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简直是天作之合。但是奈何他不喜欢我啊。他喜欢林姨娘。
我是在进了府之后才知道他原是有小妾的。伺候我的小丫鬟告诉我说林姨娘是两年前进的许府，平日里他们恩爱有加。而我，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许夫人”。林姨娘是风尘女子出身，自是做不了正室，那对许群寒来说，正室是谁都无所谓了。
直到我有一天“不小心”推倒林姨娘，还被许群寒看到时，我才突然发现，或许，我不是女主角，我应该是话本里的恶毒女配。
根本不是我推的。我却只能看着许群寒一脸担忧地扶起林姨娘，再狠狠地剜我一眼。他护着林姨娘的模样让我想起来数年前，他把我护在身后的那一幕。我挺直身子，留下干巴巴的一句没有推她便转身就走。
许群寒变了许多，记忆里的他给我的感觉是少年意气风发，而现在，因为他不喜欢我，久而久之我也不再喜欢他，我觉得他迂腐又可笑。
我这个许夫人当的也不是那么敬业。我整天逗鸟斗蛐蛐，养花做饭。反正在这深墙大院里，除了这些，我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我没有嫁人，或许我还能跟着哥哥们去边疆玩呢，边疆好啊，边疆处处赛江南啊。
而眼下，林姨娘自尽了。
2
起初我以为是她又在作什么妖，想要借机争宠。没想到我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咽气了。和我作对三年的女人，现在毫无生机、安静地躺在地上。我吓得退后一步，有点呆滞。
“老爷呢，怎么还没回来？”
“回夫人，已经让下人们去请老爷回来了，还在路上。”
我无语，许群寒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
没有办法，我只能吩咐下面的人赶快找席子给林姨娘铺上，让她去的体面点。
许群寒过了得有小半个时辰才赶回来。
依着他俩平时如胶似漆举案齐眉的劲儿，我以为他会抱着林姨娘痛哭来着。没想到许群寒只是冷漠地站在林姨娘的尸体面前，吩咐下人将她安置。
我看不清此刻的他，亦如我看不清为何林姨娘会在这个时候跳湖自尽。我最近又没有得罪她，一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来过，总不会是因为我吧。
“老爷，这林姨娘为何会自尽？”
他表情近乎漠然地看着我，说：“婉儿为何自尽，夫人不是最清楚吗？”
一瞬间，我能感觉到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我顿时懵了。
“许群寒，你可不能这样污蔑我啊！我最近都没有见到过林姨娘，也没有与她发生过争执，我为什么要害她？”
“哼，你从嫁进许家便与她不合。前些日子你得知是婉儿害了你还未出世的孩子，自然便怀恨在心，想要报仇。来人，将夫人关进她的院子里，未查明婉儿死因之前不得出来。”
“我什么时候......等会儿，你说，是林婉儿害了我的孩子？”推搡之间我突然愣住了。
林婉儿害死了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
3
是的，我跟许群寒是有过一个孩子。那是我刚入府时候的事了。许群寒不喜欢我，并不经常与我同房。有天他喝醉了，闯进我的院子，跟我睡了一晚，后来我就有喜了。
那时候我很珍视那个孩子，因为我觉得有了他，我和许群寒的关系或许能缓和一点。我不求能与他琴瑟和鸣，但求他不要再对我冷若冰霜。
可谁知道一个月后我意外滑胎，把孩子给弄没了。我对许群寒真正死心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知道孩子没了的那个晚上，伤心欲绝，想去他院里找他，却被告知他已经早早去了林婉儿的院子。
也罢也罢，我自我安慰我跟他之间本就不该有如此牵连。
可现在告诉我，我的孩子竟是被林婉儿害死的？这三年来我从未主动跟她争宠，一直都是她仗着宠爱欺压我，我也从未想过要害她。原来都是自己太过单纯啊。
我心如死灰地被带回到院子里，直到晚上才回过神来。在这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孩子是被人暗算没了的，为何许群寒如此笃定我发现了？
我在院子里待了三日。小丫鬟采竹告诉我说，现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我和妒妇林姨娘的二三事，都可以写个话本了。我惊讶风向竟然是大家都在讨伐林姨娘，而忽略了我这个杀人凶手。
虽然我确实不是杀人凶手，可是我是最有动机杀她的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觉得还是得从另一个当事人口中才能问出点什么。我隐隐约约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于是趁着晚上偷偷溜到了许群寒的院子。
本来是想偷听一下的，结果我一进门就被他发现了，我只好假装大大方方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哪料许群寒冷笑一下，说道：“林婉儿死了，夫人不开心吗？终于为我们的阿宝报仇了。”
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真的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太吓人了，况且，我为孩子起的小名，他怎么知道？
“告诉你也无妨，林婉儿是有人安排在我身边的细作，我之前一直容忍着她，是因为杀不得她，况且还要靠她传递假消息。前些日子她触碰到了我的底线，留她不得了。借你报仇之名，那人也不会怀疑。”许群寒直勾勾地盯着我，慢慢说道。
“你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我大为震惊。
“你会吗？夫人？”
我不敢说会，我觉得如果我说了他大概会把我捏死。
“等等，所以说，你早就知道是林婉儿害了我的孩子，却因为要利用她，一直隐瞒着？”我突然转过弯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那个时候的确不能杀她，正是我布局的关键时期，杀了她便会打草惊蛇。”
“好啊，你真是冷血无情。”
今天信息量略大，我浑浑噩噩地走回我自己的小院，一路上在思考的仅仅是为什么许群寒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还是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多年前我见到的那个少年只是一场镜中月水中花？
4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吃早饭。刚刚掀开帘子，就看到许群寒端坐在桌前。
“你来我这儿做什么？”我对他没好气，给了他一个白眼。
“我与夫人本是一体，夫人在的地方自然也应有我。”
我嗤笑一声，道：“你现在不应该是心爱之人被正室害死而悲痛欲绝的人设吗？怎么还有心情来我这儿调情？”
“哦？夫人竟然看出来我这是在调情了？这么明显吗？”
我冷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心情如此之好。
“燕融，我来这儿，跟你说声对不起。”
“是我的错，做事瞻前顾后，才让你遭了那么多难。”
他的表情挺诚恳的，只是我不太相信他心里是诚恳的。
“道完歉了，下次该利用我的时候还是毫不留情是吧？”我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
“原来夫人这么了解我。”
我忙着干饭，没有看到他唇边一闪而过的苦涩笑容。
吃完饭他也没有走，不是我说，尚书大人都这么闲的吗？
我随手拿了一本话本，躺在软榻上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不管他死活。
许群寒见我不再搭理他，竟然同我一起躺到了软榻上。
“你干嘛？”
“想和夫人一起睡觉啊。”他一把搂住我，将头埋在我怀里。
“滚啊，你这样真的很像变态好不好？”
“哈，夫人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夏天穿的薄，我能感觉到他贴在我身上的热量。这让我有点别扭，忍不住想拨开他。
“快把头从我身上拿开啊，流氓。”
“就不。”
我弄不动他，只得无奈得看看他的头顶，思考着如果我一掌劈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最终我决定无视他，继续看我的话本。
半晌，我的怀里传来有规律的呼吸声，我才知道原来他睡着了。
我看着他，喃喃道：“许群寒，你还记得我吗？”
接下来的好几天，许群寒都会来我的院子里坐一会儿，干方百计地调戏我。我看着他现在的状态，颇有点当年的样子。
5
不知为何，现在生活明明平静得很，我却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心里很是不安。
是夜，许群寒又厚着脸皮躺在了我的床上。我看他睡着，不忍再喊醒他，便自己蹑手蹑脚躺到了床上。谁知我刚躺下，他便一把搂住我，吓我一跳。就在我想把他踹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哽咽着说了几句话。
“爹，娘，不要......”
“不要丢下我......”
他应该是做噩梦了，额头上全是汗，我拿手帕给他擦了擦，突然想到许群寒的父亲母亲。
许群寒的父亲许岖冰曾经是兵马大元帅，后来潼关一役打了败仗，人也不见了，不知道是失踪了还是已经作古。而许群寒的母亲也因思念成疾，在前些年去了。许群寒没有兄弟姐妹，他母亲怕他落得跟他父亲一样的结果，便以死相逼不准他从军，原本有着将军梦的许群寒因此走上了文官的道路。
我遇到许群寒时，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明明可以去军营做个将军运筹帷幄，现在却囿于京城官场的勾心斗角之中，实在可悲可叹。
许群寒，应该是和我一样，向往边疆的吧。
许群寒愈发地粘着我，让我有种他喜欢我的错觉。可怎么会呢，要喜欢他早喜欢了。
二月末，庙会还没有结束，我缠着他让他带我去逛庙会。
我与他走在街上，看看这看看那，像极了一对平凡的夫妻。我对着天上的孔明灯许愿，要是时光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你还记得吗，你就是这儿救了我。”
“嗯，听岳父岳母提起过。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女孩。”
“我还以为你会很惊讶呢。”
“是挺惊讶的。不过感觉你没怎么变，跟以前一样，憨憨的。”
“你讨打啊！”
“不敢不敢。”
我挺惊讶他不惊讶的，毕竟我之前对与救命恩人相认的狗血剧情还抱有期待。
“其实之后我见过你一面，如意楼。”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如意楼？
我去过挺多次的。
“那是潼关一役之后，大街小巷都传着我爹叛国跑了。我在如意楼吃饭，那说书的说故事竟说到我爹叛国的头上，那时我隐忍着，你却冲上去将他教训了一顿。
他记得，她说父亲是她非常敬重的人，父亲十七岁带兵，在外征战几十年，如果连他都能叛国，那国家何来忠心之人？
“喔？那你那时候觉得我怎么样？”我又惊讶了。
他盯了我几秒，竟让我琢磨出几分深情的意味。
“太傻了哈哈哈。”
他笑起来，灯影斑驳下，他已不再稚嫩的脸竟然神奇地与我记忆中的样子重合。
“你怎么那么烦人啊。”此情此景，我好像已经忘记了与他的前尘旧怨，就像一个小女孩碰到来捉弄自己的喜欢的男孩，无比的矫揉造作。
我最终还是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这次换他呆住了。过了良久，他才缓过神道：“这等良辰美景，咱们回家吧，夫人。”
怎么说呢，我与他，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我从不知男欢女爱竟如此快活，让我沉沦其中。我扭过身子用手臂缠上他的脖颈跟他索吻，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蝴蝶骨，惹得我一阵颤栗。
“小将军，好好疼我。”
6
我与他度过了几个不知羞的白天和晚上。
直到，他人不见了。
然后便是我记忆中最兵荒马乱的一天。
大批禁军围封了许府，我被带到了御前。
父亲也在。
他佝偻着腰跪在那儿，看到我来脸上更是悲切。
“老臣以性命起誓，燕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做什么。
“来人，将逆臣许群寒押上来。”
许群寒身上带着手铐脚链过来了。我看着他，希望他能给我解释一下。可他始终没有看我。
“是我输了。”
“朕不明白你为何要选择这条路啊。”
“皇上身居高位多年，怎么会懂我这个小人物的心思？”
“朕自问待你不薄啊，许群寒。”
礼部尚书，这是多少人可望不可即的位子，他把这个位子交给他，不是让他去谋逆的！
“那陛下可愿发誓不曾做对不起我父亲的事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皇帝一拍桌子，勃然大怒。
“潼关一役，皇上您没做过多余的事吗？”
“你怀疑你父亲的死跟我有关系？”
“不是怀疑。当初你派夏越明去支援，他援去哪了？他明明都到了，却依旧等着父亲他们坚持不住了才过去，还趁父亲虚弱之时将他杀害！”
“你胡说！夏越明只是晚了一步！”
“皇上心里最清楚了。既然你怕功高震主，撤了我父亲的兵权便可，为何要这样害得我家破人亡！”
“呵，既然你怕有人夺了你的皇位，那我便夺来看看。”
“放肆！”
我看着他们两个，心里觉得可笑可悲。
父亲一直使眼色让我不要开口说话，我本来也没有想说什么，尽管两人之中可能有误会，但许群寒说的某一部分是肯定的。
潼关一役后，父亲便急流勇退，赋闲在家，我的三个哥哥也只是带兵打仗，并没有身居要职，父亲肯定是察觉到些什么。
狡兔死走狗烹，没什么好说的。
许群寒最终还是看了我一眼，对曾经还抱过他的皇帝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了点：“皇帝叔叔，燕融，并不知我所谋之事，我与她夫妻三载，却无甚感情，我的事，还请不要牵累她了。”
7
许群寒最终还是在天牢里饮下了一杯毒酒。
我也回到了赵家，做回了赵家大小姐。我们的结局，根本不像话本里的那样，有着美好的结局。
算起来，我喜欢了他十来年，与他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却不过数月。
我也不知道他是否喜欢过我，权当喜欢过吧，反正一切都已是过眼云烟。
我伸手抚摸了一下已经显怀了的肚子，轻声说道：“宝贝快来陪娘亲吧。”
后记
许群寒喜欢赵燕融也喜欢了好多年。
那天庙会赵燕融问他。
“那你那时候觉得我怎么样？”
他险些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却最终只能无奈地调笑她说好傻。
“惊鸿一瞥，乱我心绪。”
这才是他压在舌尖下的答案。
知道他们有婚约的时候，他很开心，却又担心自己会耽误她。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压住心里的渴望，放纵一次与她成亲。刚开始他们的关系还是可以的，他也能看出赵燕融眼底对他的喜欢。只是林婉儿是皇帝派来监督他的人，他不敢也不能表现出对她的爱意。就怕哪天他们坠入爱河，连累了赵家。他所谋之事已经让他不配拥有赵燕融的喜欢了。
赵燕融就像是他年少时偷吻到的露珠，沁润了灰暗无光的日子，能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与她相爱，他不曾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