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与白玫瑰

01

沈糖抵达突尼斯的时候,时值傍晚,夜风夹杂着大海特有的咸腥味,把街道两旁石榴树的叶子吹的沙沙作响,她把身上那件白底绣着红牡丹的斗篷系的更紧了些,拖着行李在路边拦了辆的士。

“到埃尔·杰姆斗兽场。"沈糖说着蹩脚的阿拉伯语。

的士司机是一个皮肤有些黑的中年人,他透过后视镜细细的打量着沈糖,黄皮肤,单眼皮,黝黑的头发在发尾低低的绾了个髻,白底红牡丹斗篷下是一件齐胸襦,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来自东方的古典气息。

“小姑娘你是亚洲人吧?”司机转过头去问沈糖。

“她是中国人。”中气十足的男声把沈糖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在司机身旁的副驾驶上一直坐着一个黄皮肤有些自然卷的少年。

沈糖一下子来了精神,她看向少年,一双眼睛亮的像傍晚时分映在海中的星辰。

“你知道我是中国人?”沈糖问。

“显而易见,我还知道你穿的是汉服,我们中国的衣服。”少年用标准的汉语回应了沈糖,沈糖有些惊喜,到异国他乡就遇到同胞,此时的她觉得自己的运气好极了,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嘴角弯弯的弧度,像极了初一时天边的月牙儿。

司机大叔见沈糖笑的开心,一路上连连称赞,“中国的女孩很美。”

的士到达埃尔·杰姆斗兽场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沈糖下车的时候,从包里拿出了一束牡丹送给了司机大叔,牡丹因为缺水有些蔫蔫的,但依旧美的不可方物。

“这束牡丹花送给你,司机大叔,这是中国的国花。”

司机接过花后,少年也推开车门下了车。

沈糖一张小嘴巴张成“O”字型,她说,“好巧啊,同胞!你也在这里下车!”

少年爽朗的笑了起来,“我准备去马戏团。”

他指了指埃尔·杰姆斗兽场旁边霓虹闪烁的帐篷。埃尔·杰姆斗兽场

“我也是!”沈糖从未想过,异国他乡两个偶遇的中国人竟然可以有缘到这种程度。“我叫沈糖,你呢?”她从斗篷下伸出了一只洁白光滑的手,有些微长的指甲盖上涂满了红牡丹。

“陆然。”少年的手在沈糖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迅速的收了回去,马戏团霓虹闪烁的灯光下,少年小麦色的脸有些许的泛红。

沈糖噗嗤笑了出来,拖着行李箱走向马戏团临时搭建的帐篷。

“快走啦!马上要开场了!”

为了保存古代遗迹,现在的埃尔·杰姆斗兽场只供参观,是不允许在里面开展演出的,但来此的游客,无一例外,都想亲眼看一看古罗马时期,惊险又残忍的斗兽表演,马戏团也因此找到了商机。

“喂,陆然你为什么不买票?”沈糖站在排队的人群中,看着站在空旷处的陆然。

陆然转过身背对着沈糖,指了指背上的数字。

“因为,我是这里的角斗士啊!6号陆然。”

02

沈糖从未想过陆然这副瘦弱的小身板竟然能胜任这么危险的工作。此时的她坐在观众席上,看聚光灯分成两束,一束照在陆然的身上,一束照在老虎身上。

观众一片哗然,沈糖为他捏了一把汗。

演出的展台被巨大的笼子罩住,笼子里的陆然身着厚重的金色铠甲,赤手空拳的站在蓄势待发的老虎面前。

一声枪响,老虎猛地扑了过去把陆然压在身下,沈糖急的站了起来,她对斗兽略有耳闻,人兽同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沈糖一点儿也不希望这个刚认识的瘦弱少年受伤,大抵是因为身在异国他乡又是同胞的原因,她朝着台上的少年大喊。

“陆然!你要活着!”

坐在席间的观众受到了沈糖的鼓动,也纷纷的站了起来,为陆然呐喊。

被压在老虎身下的少年原本慌乱的神情变得安稳了些,这场演出,他演了整整两年,从未失误过,但这次,却凶多吉少。

他知道马戏团不会让他命丧于此,但受伤总是难免的,陆然咬紧牙关,使出毕生力气,一双脚猛蹬虎腹,老虎吃痛,仰翻在地。陆然顺势爬了起来,骑在老虎身上,拳头像阴霾时的瓢泼大雨,悉数落在老虎的身上。

老虎的哀嚎,少年的喘息渐渐被观众的欢呼声盖过,沈糖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她整个人在那一瞬瘫在了座位上。

从马戏团出来的时候已是凌晨,陆然走在前面,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头上的自然卷乱糟糟的在风中飞扬着,沈糖在他身后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卷毛,觉得手感还不错。

“头发很乱吧?”陆然尴尬的挠了挠头。

“乱的可爱!”沈糖一蹦一跳的绕到了陆然身前,行李箱被她拖的咯吱作响,她说:“陆然,你刚刚打老虎的样子像极了武松!超威风!”

“你很喜欢看马戏吧?”

“不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来马戏团?”

沈糖被陆然这么一问,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夹杂着咸腥味的风,吹起了沈糖的白底红牡丹斗篷,她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了一捧牡丹花,眼睛里落入大海的星辰黯淡了下来。

“只顾着为你提心吊胆了,这些花我都忘记送给观众了。”

其实沈糖来突尼斯有两件事要做,第一件事就是找个人群密集的地方,把中国的国花带到国外,让更多人欣赏它的美。第二件事就是寻找生长在撒哈拉沙漠里的白玫瑰。沈糖是个花痴,不折不扣的花痴,自己在国内开了家花店,种花浇水,日子过得清闲自在。

陆然看见少女眼中渐渐熄灭的星辰有一瞬的手足无措,他低下头,头上的小卷毛也跟着垂了下来,像做了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子。

“都......都怪我,下次再来看马戏给你免票!”

沈糖连连摆手,“我可不来了!你换个工作吧,很危险的!”

陆然摇了摇头,自从身为驯兽师的师父去世后,他来突尼斯已经两年了,两年间,他和虎豹豺狼同笼演了一场又一场。

“这是我师父的梦想。”

月亮的柔光透过深蓝巨幕折射到陆然的脸上,此刻他的表情熠熠生辉。

“送给你。”沈糖把一捧牡丹递给陆然,“其实在你打败猛兽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完成了师父的梦想。”

陆然思忖良久,待回过神来的时候,沈糖已经拖着行李渐行渐远。

连行李箱的轮子在地面上摩擦的咯吱声也越来越小。

他留在原地,低头看着怀里有些蔫蔫的牡丹花,仿佛看见了沈糖眼里熄灭的星辰。

03

沈糖没有再去找过陆然,她在来到突尼斯的第二天就被管家的一通电话催了回去。

电话那头老管家的声音焦急而憔悴,他说,“小姐你快点回来吧,沈先生病危了!”

沈糖放下电话,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甚至来不及哭,赶紧订了回国的机票就飞奔到家里。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香樟树的影子交错的印在地面上,挂在枝丫的几只被圈养的金丝雀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别墅区内静谧而祥和。沈糖红着眼眶推开门。

此时的沈父正和一个器宇不凡的青年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聊着天,见沈糖回来了,沈父连忙笑眯眯的走过去迎接。

“我的糖糖,你终于回来了。”

沈糖看见沈父神采飞扬的样子,哪里像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爸!你在搞什么啊?”

她昨晚才抵达突尼斯,还没来得及去撒哈拉沙漠寻找白玫瑰,就被父亲骗了回来。

“糖糖,你要懂礼貌。”沈父把沈糖推到男青年身边,“这位是江家的少爷,江怀志,爸爸的公司合伙人。”

坐在沙发上的江怀志仪表堂堂,他戴着金丝边的眼镜,干净的白衬衫上有好闻的洗衣粉味道。他站起来,向沈糖伸出了手,“你好,久闻沈小姐才貌出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糖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继而又看向沈父,“你们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接受商业联姻的!我沈糖只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一语道破。

江怀志放下了出于礼貌而伸出的手,依旧面带微笑的看着沈糖。

“没关系的,沈小姐,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

沈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没羞没臊的话竟然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脱口而出。

她转头上了二楼把自己锁进房间里,任由沈父怎么软硬兼施也不肯出来。

沈糖不想重蹈覆辙母亲的人生。

一点儿也不想。

沈糖的父母就是商业联姻下的爱情悲剧,沈父爱沈母,可沈母喜欢的却另有其人,她在生下沈糖后,得了产后抑郁症,在一个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唱歌的午后,她和她喜欢的男人,站在开满牡丹花的桥头上,结束了他们年轻而短暂的生命。

“沈小姐,我从英国带来了礼物,你要不要拆开看看。”

沈糖已经被父亲囚禁在家里半年多了,但江怀志对沈糖的追求却没有一点懈怠,他每天都会变着花样来讨沈糖的开心,可平日里笑起来像月牙儿一样好看的沈糖却从未给过江怀志一个笑脸。沈糖

这日恰逢大暑,天气燥热难耐,后院的一池子鲤鱼都快被煮熟了,沈糖坐在后院的亭子里,穿着一件丝质的长褙子,不耐烦的摇着手里的团扇。

“江怀志,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再来烦我了!”

面前仪表堂堂的男人推了推他的金丝镜框,“你一共说了一百零三次。”

“天气这么热,不要再穿什么汉服了,我给你带了donnakaran最新款的连衣裙,你要不要试一下?”

沈糖被唠叨的烦了,正准备组织语言骂江怀志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少年倔强的脸庞。

那天傍晚在突尼斯的出租车上,少年认出了汉服也认出了她是中国人。

那个拥有小麦色皮肤与猛兽决斗的少年,现在怎么样了。

沈糖突然很想知道。

“江怀志,帮我一个忙吧!”

“你说。”

“说服我爸,让我去突尼斯。”

04

沈糖再一次抵达埃尔·杰姆斗兽场的时候,马戏团团长告诉她,陆然已经在半年前离职了。

没有打听到陆然去向的沈糖,索性决定去寻找沙漠白玫瑰,但在这之前,她要先去一个叫做Erriadh的村庄打探一下消息。她对Erriadh村庄早有耳闻,这里的居民大多是文艺青年,对琴棋书画诗酒花了解的甚多。

从Erriadh的民宿出来的时候,沈糖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时值晌午,太阳毒辣得很,沈糖把草帽戴在头顶,冲进热浪里。

“老板,一杯薄荷茶,一份瓦罐羊肉。”

沈糖进了一家叫做“红牡丹”的快餐店,她坐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店内的装潢是以中国风为主基调的,实木的餐桌餐椅,雕花的木窗和屏风,以及穿着汉服手捧牡丹花的少女壁画。

沈糖疑惑的看向柜台,少年此时正诧异的盯着她,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纯色T恤,头上的自然卷乖巧的贴在耳侧。

“陆然?陆然!”沈糖奔到少年面前。

“陆然,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完成父亲的梦想了吗?我去马戏团找过你,可是团长说你离职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再次遇见你。”

沈糖喋喋不休的说着,她上下打量着陆然,一会摸摸他的卷毛,一会拍拍他的肩膀。

陆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眼睛,下一秒紧紧的拥抱了沈糖。

“你送我的牡丹被我栽进了土里,可是我好没用,并没有养活它们。”

沈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她想安慰他,可话还没出口,便哽咽出声。

她喜爱的东西,从没有人在乎过,母亲早逝,父亲忙于工作从不在意她的生活,就连口口声声说爱她的江怀志,也对她的喜爱的东西满不在乎。可面前这个少年不同,他腼腆寡言,但却将她的一切喜好都视若珍宝。

陆然松开抱住沈糖的手,他眼圈有些红,但笑容却像雀跃的鸟儿一样,眼神里满是喜悦和期待。

“墙上的画,是你画的吗?”沈糖指了指壁画上身着汉服手捧牡丹的少女。

“是我找的一位画家画的,他画过很多肖像画,但只有这幅是最好看的,因为画的是你。”陆然一张脸涨得通红,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却极度温柔。

这算是表白吗?沈糖也不知道。如果是表白,那方式太过于委婉,如果不是,又过于暧昧。

夏蝉在窗外的石榴树上聒噪的叫,陆然擦了擦头上的汗,他盯着沈糖,目光灼灼,却沉默的一言不发。

“陆然,你喜欢我?”

少年错愕了一下,随即郑重的点了点头。

“自那晚在马戏团分道扬镳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突尼斯的每一个角落我都找遍了,可是都没有你的踪迹,后来我想你可能是回国了。”

“我来突尼斯的第二天就被我爸骗了回去,他逼我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沈糖把手机放在餐桌上,刚熄灭的屏幕又亮了起来,这是来自江怀志的第二十四个未接来电。

05

初秋的时候,沈糖换掉了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住进了陆然开的小餐馆里。

陆然是主厨,沈糖负责结账,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店里的窗台上,置物架上,只要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被沈糖放满了盆栽,客人都说老板娘是一个极有情怀的人,连油腻的快餐小店都能变得文艺起来。

平日里客人稀少的时候,沈糖和陆然也会像其他情侣一样,在突尼斯的喷泉广场、沙漠亦或是海边度过属于他们自己的二人世界。

这日清晨,整个突尼斯都被阴霾所覆盖,小雨滴答滴答的拍打在透明的玻璃窗子上,沈糖猛地惊醒,睁开了一双惺忪的睡眼。

陆然并没有像往日一样睡在沈糖的枕边,厨房、餐厅、卫生间,沈糖找遍了整个小店,也没看到陆然的身影,她不由得有些心慌。

想要打电话给陆然,却因为这阴雨连绵的天气,手机迟迟搜不到信号。

门被推开的时候,沈糖正给店里的花花草草们浇水,她一脸的沮丧,平日里一双亮的像海中星辰的眼睛黯淡无光,陆然悄悄的绕到沈糖身后,环住了她的脖子。

“怎么不开心?我的小公主。”

沈糖闻声转过头去,刚想用浇花的水泼他,却发现陆然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

“你去了哪?”沈糖问。

陆然从房间里拿出一条干毛巾胡乱的擦拭着头发,“我去了杰尔巴岛,昨天夜里去的。”

沈糖气鼓鼓的敲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去杰尔巴岛干什么?”

男朋友半夜趁着自己睡熟了偷跑出去,这种事听起来真的很荒谬,沈糖搞不懂陆然在做什么。

陆然狡黠的笑了,他从柜子里找出一把七彩的雨伞递给沈糖,“穿上外套,跟我走。”

一路上,不管沈糖问什么,陆然就只是笑笑不说话,逼急了也只是说一句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今天既不是情人节又不是过生日,难不成是突尼斯这边特有的节日吗?沈糖心想,待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抵达了杰尔巴岛。

时值初秋,海边的风有丝丝的凉意,脚下细软的沙子此时也变得粗粝了起来,沈糖穿着靴子踩在沙滩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海面上一艘巨轮停泊在岸,随着潮涨潮落轻微晃动,船的桅杆上挂满了星星灯,因为下雨的缘故,四周一片阴霾,像天还未亮的黎明,星星灯闪烁在海平面上,发出温和的暖黄色光芒,沈糖抬眼看去,瞳孔中映出了一片星光。

“陆然,这艘船上有星星!”沈糖惊喜的挽住陆然的手臂,雀跃的跳了起来。

陆然凝视着沈糖因为激动而通红的小脸。

“喜欢吗?我昨天向当地渔民借的船,最好的一艘!”陆然揉了揉沈糖红扑扑的脸蛋,拉着她走向那艘巨轮。

“星星也是昨天夜里挂上的?”沈糖问。

陆然点了点头,他觉得映在海平面上的星星特别像沈糖晶晶亮的眼睛,虽然是亚洲人典型的单眼皮,但却熠熠生辉。

沈糖躺在甲板上,感受着海风的清爽和咸腥味,笑的像夏天的花。

“准备好了吗?船要开了!”陆然扬起帆,船摇摇晃晃的移动起来。

沈糖跳了起来,“陆然,你竟然会开船?”

这个当初与老虎搏斗的少年,不止烧得一手好菜,还会掌舵开船。沈糖突然发现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陆然,一直以来,她都把陆然当成一个可以依靠的知己,却从未主动过问他的生活。

一股自责感油然而生,沈糖踮起脚在陆然的脸颊上轻轻的吻了一下,她说,“陆然,你的家在哪里?我从未听你提及过。”

“我没有父母,从出生起就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师父是驯兽师,我和师父靠着卖艺维持生计。”陆然平淡的说着,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对于他来说,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成为他的家。

沈糖突然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眼睛酸涩,“那你为什么要来突尼斯。”

一阵巨浪席卷而来,船身猛烈的摇晃,陆然有些吃力的掌舵。

“师父得了不治之症,临终前还抱着一份十年前的旅游报纸,报纸上的突尼斯有蓝天、有大海、有沙漠还有古罗马时期就存留的埃尔·杰姆斗兽场,我懂师父的心思,他想在突尼斯的斗兽场完成最后一场演出。”

“所以你在马戏团和虎豹豺狼同笼演出了两年。”沈糖看着陆然的身影,她第一次觉得陆然不再是个瘦弱的少年。

“直到遇见你的那晚,我决定放弃了驯兽。”

“为什么?”沈糖不解。

“你说我已经完成了师父的梦想,而且你不喜欢看马戏。”

风把陆然卷卷的头发吹起来,他小麦色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此时的他像一个认真的海盗。

雨越下越大,陆然掌舵将船向回航行,沈糖倚在陆然的身边眯着眼睛看桅杆上的星星灯,她发觉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她深爱着的少年了。

“沈糖,不要回国了,我不想你嫁给那个男人。”

陆然的声音伴着海风吹进沈糖的耳朵里,只一瞬,沈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脸庞滑下来。

人啊,终究还是要回归现实的。

06

圣诞节到来让沈糖激动了好久,她本想关了店门和陆然去喷泉广场的,在寒冷的冬夜里,两人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喝着同一杯热牛奶。

想想都觉得温馨。

但无奈的是圣诞节这天生意太好了,两个人忙得焦头烂额,小餐厅里座无虚席。

“陆然,6号桌一份瓦罐羊肉。”沈糖朝着后厨喊道。

陆然应声,他透过后厨的小窗子看着沈糖忙着端菜忙着结账的身影不由得心疼起来。

“你别忙了,去喷泉广场等我吧,我做好这盘菜就准备关店了。”陆然说。

沈糖连忙跑到后厨在陆然的额头上蜻蜓点水般的落下了一个浅浅的吻,她说,“那我走了,喷泉广场不见不散,别忙太晚。”

傍晚时分的喷泉广场放着欢快的圣诞歌,小孩子们在街上嬉笑打闹,情侣们在喷泉旁的长椅上依偎的坐在一起,原本寒冷的天气,因为这种甜蜜的气氛,瞬间升温了。

沈糖摘下了毛茸茸的兔子手套,把它们放进包里,广场附近的几家精品店亮着雪花灯,沈糖被灯光吸引过去,停在了一家店的橱窗外面。

一件透明色的雨衣映在沈糖的眼里。

她想起了和陆然去杰尔巴岛的那天,大雨拍打着海平面,巨轮桅杆上的星星灯照亮了阴霾的天空,陆然站在船上扬帆掌舵,威风的像个水手。

可是再强的水手也会被暴风雨淋湿。

沈糖心想。

从精品店出来的时候,沈糖的脸上洋溢着甜蜜而幸福的笑,她已经在心里幻想过无数遍陆然穿上这件雨衣站在船上的样子。

她坐在喷泉旁的长椅上静静的等待着陆然,刚刚买的热牛奶一直捧在手里没舍得喝掉,在她的原计划里,这杯热牛奶是要和陆然一起分享的。

直到中世纪风格的广场钟敲响零点的钟声,陆然也没有出现。小孩子们渐渐散去了,精品店的雪花灯也熄灭了,连依偎在一起的情侣们也结伴回家了,只有沈糖还傻傻的坐在长椅上痴痴的等,她揉了揉因为犯困而微微眯起的双眼,她的陆然,是把她忘记了吗?

沈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广场走回店里的,只是觉得这个圣诞夜真的很冷很冷,冷到她把牛奶一口气喝进了肚子里。

“陆然!你竟然敢放我鸽子!你给我出来!”

沈糖气势汹汹的推开了店门,但是店里并没有人回应。

“陆然?”沈糖在店里找了一圈,店里空荡荡的,只有后厨里还未关掉的水龙头发出哗哗的流水声。

从杰尔巴岛到埃尔·杰姆斗兽场再到喷泉广场以及Erriadh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沈糖都找遍了,陆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的消失在沈糖的生命中。

当暴风雪席卷了撒哈拉沙漠的时候,沈糖呆呆的坐在沙子地里,那个有些自然卷的少年为她编制的梦境彻底破碎了。

07

江怀志的到来是在沈糖的意料之中的。

他来的时候,正赶上突尼斯下大雪,冷空气把他的镜片蒙上了一层水雾,沈糖看不清他的眼睛。

“和我回国吧,再不回去,你爸那边就瞒不住了。”

此时的沈糖坐在和陆然一起经营的快餐店里,她并没有抬眼看江怀志,而是对着窗台上由于好久没浇水而枯萎的花发呆。

“沈小姐,你有在听我说吗?”江怀志在沈糖的身旁坐了下来。

沈糖扭过头,她盯着江怀志看了一会便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凄美,像极了凋谢的红牡丹。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的看江怀志,只是透过蒙了水雾的镜片,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也猜不透他的表情。这个每时每刻都微笑着的男人,似乎永远都没有脾气,但也的确让人难以琢磨。

“我是不会和你回国的。”沈糖苦笑。

江怀志没有说话,他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礼盒递给沈糖。

“打开看看吧。”他说。

几枝枯萎的沙漠白玫瑰就这么静静的躺在盒子里,芳香渐渐散开,刺激了沈糖的嗅觉。

“别误会,这个不是我送你的礼物。”江怀志推了推他的金丝边的眼镜。

”那是谁送的?”

“陆然。”

陆然的名字在沈糖的耳边炸开,她抱起盒子里的白玫瑰,疯了一样的从店里飞奔出去,她穿着那件绣着白底红牡丹的斗篷,踏着薄薄的雪,在Erriadh村庄奔跑起来,那双原本熄灭了星辰的眼睛一瞬间又被点亮了。陆然

“你的陆然不会回来了。”江怀志跟在沈糖身后,他说,“圣诞那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风雪,杰尔巴岛的一艘巨轮,沉船了。”

沈糖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揪住江怀志的衣领双眼通红。

“你骗人,他在店里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杰尔巴岛?”一定是你把他藏起来了!一定是你和爸爸合伙骗我的!”

"沈糖,你醒醒吧!就算没有沉船,你和陆然也不会有结果的。你爸爸早就破产了,只有依靠我们江家才能东山再起!”

沈糖目光呆滞的坐在雪地里,她最不希望的事,还是发生了,而她终究还是要重蹈覆辙母亲的人生。

“你们沈家对我家有恩,我和你结婚也是不可违背的父母之命,所以从一开始我就跟你说过,感情这种事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沈糖从雪地里站起来,她跌跌撞撞的走回店里,她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以至于她再也看不清墙上那个身着汉服捧着牡丹花的少女壁画。

那个圣诞夜,陆然为什么会失约去了杰尔巴岛,沙漠白玫瑰是他什么时候找到的,江怀志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突尼斯,这一切,沈糖都不想知道了。

雪地里留下了她深浅不一的脚印,此时的她只想回国,捧着陆然送给她的白玫瑰,在一个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唱歌的午后,站在开满牡丹花的桥头

沈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她的母亲。

08

那个圣诞节的夜晚,在陆然准备关了店门去喷泉广场找沈糖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位亚洲人。

寒冷的冬日里,那人只穿了一件白色西装,镜片因为冷热交替而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陆然看不清他的眼睛,也猜不透他的表情。

“这位顾客,小店已经打烊了。”

“来颗糖果吗?圣诞老人送给你的新年礼物,有情人终成眷属。”男人将一颗红色的糖果塞进陆然的手中便从店里走了出去。

陆然攥着那颗糖果怔了半晌,随后笑了起来。

有情人终成眷属。多么美好的祝福。

撕开七彩斑斓的糖纸,将里面粉红色的甜蜜祝福扔进嘴巴里,再走到后厨,把藏在柜子里的圣诞礼物带上,此时的陆然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喷泉广场见他的爱人了。

飘飘扬扬的雪花落入大海的时候,陆然缓缓睁开了他的眼睛,此时的他躺在那艘巨轮的甲板上,桅杆上的星星灯因为电量不足的原因,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像沈糖一眨一眨的眼睛。

嘴里还残留着那颗糖甜蜜的味道,陆然揉了揉发胀的头,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怎么也找不到他要送给沈糖的圣诞礼物,那几枝白玫瑰,是他从花店买回来的,在突尼斯生活了两年的他早就知道沙漠里并没有白玫瑰,但是却不忍心告诉沈糖这个事实。

他不想再看见她眼中熄灭的星辰了。

此时,船正在以飞快的速度下沉,海水漫过了陆然的脚踝,一瞬间,他突然清醒了。

那个送给他糖果和祝福的亚洲人要置他于死地,那个得不到沈糖的亚洲人想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陆然泡在冰冷海水里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卷卷的头发上,他奋力的在水中游着,像一条要挣破渔网的鱼,他看不见海岸,也辨别不到方向,但他不顾一切的张开臂膀一下又一下的拥抱着冰凉刺骨的海水,像紧紧的拥抱住沈糖一样。

他终会奔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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