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情至深

午夜梦回的时候，那个少年总是会出现在苏用情的梦中，梦里的那个少年脸上永远都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正如苏用情每次见到他时的那样。

那一年，苏用情二十一岁，周至深十八岁，现在苏用情二十七岁，周至深依然十八岁。

（一）

苏用情第一次见到周至深是大三的那年暑假，彼时的他刚刚打完篮球回来，身上的篮球服像是在水里泡过，头发也被汗水浸湿得根根分明。

“阿深，快过来，这是你的暑期补习老师，打个招呼。”周妈妈热情地朝周至深招呼。

周至深手上的篮球还没来得及放下，瞥了一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苏用情，双手放在膝盖上，典型的小学生坐姿。

此时的苏用情脸上还稚气未脱，完全是一副学生的模样，却要装作大人的样子，脸上略带拘谨的表情，周至深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周至深极不情愿地走到了苏用情面前后，从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带着一丝挑衅的味道，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头也不回的就上楼了。身后传来周妈妈带着歉意的笑声。

初次见面的周至深是不太友好的，和所有讨厌老师的学生一样，周至深无比抗拒着这个要给他补两个月课的老师，这简直和坐牢没有区别。

苏用情不用想也知道，这个小屁孩儿不喜欢她，看着面前略带歉意的周妈妈，苏用情礼貌性的笑了一笑，表示了自己的谅解。

等周至深走出房门的时候，客厅沙发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你这个死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看看人家，只比你大三岁，就知道出来勤工俭学赚学费。”周妈看到儿子有些不争气，忍不住数落了两句。

周至深最讨厌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了，听的有些心烦，下楼从冰箱里拿了罐冰可乐转身又进了房间，周妈妈被周至深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

苏用情如约而至，和周妈妈打完招呼之后，她便自己上楼敲了敲房门，房间里没人回应。苏用情又重重地敲了敲几下，终于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脚步声，重重的踩在地板上，但却干净利落，不带一点拖沓声。

门咣的一声被打开了，“你好。”苏用情对上周至深充满怒气的双眼，笑了笑，刚准备自我介绍，周至深就走开了。

也不招呼苏用情，周至深坐到书桌旁，一个人自顾自的玩起了游戏。房里空调的温度开的极低，苏用情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苏用情便默默地搬了一把凳子坐到了他的对面，也不说话，静静地等周至深打完游戏。

周至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你怎么不说话？”

“等你打完游戏啊。”说着，苏用情将一份高二的数学试题放到了他的面前。“如果打完了，把这个做了，我给你改对错。”

周至深看着上面的什么复数根号三角函数，头都要大了。伸手就把试卷推了回去，告诉苏用情，自己写不来。

“不会的话，我教你，这些都挺简单的，你可以先写着试试看。”苏用情好声好气地对周至深说道。

“不写，也不想学。反正我成绩就这样，补也这样，不补也这样。”周至深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俨然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似乎想和苏用情硬扛。

“不行，我拿了钱的，该做的我还是会做的，听不听取决于你自己。”苏用情有把试卷往前推了推。

“行，这可是是你说的。”周至深拿过试卷，抓起了一支笔，像小学生一样，用“12345”阿拉伯数字把所有空格填满。写完便丢给了苏用情，继续玩起了游戏。

看着满卷子瞎填的“12345”，苏用情哭笑不得。恩，写了就得改，这可是自己两分钟之前说过的话。苏用情拿出了红笔，一题一题将试卷批阅了下去

试卷的第八题周至深竟然歪打误撞地写对了，龙飞凤舞的写了一个“8”，这字倒和他的主人性格很像，同样的狂放不羁。

苏用情告诉周至深时，周至深快被苏用情气晕倒了，她看不出来这是他瞎写的吗？周至深被苏用情噎的说不出话。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苏用情充分的履行了自己作为一个老师的职责，苏用情讲题的声音让周至深的耳朵旁像飞了一只苍蝇。周至深不禁想到一句话，打败你的不是天真，而是无邪。

补课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夏天的天黑的特别晚，尤其是在市区。太阳还张牙舞爪地斜挂在天空上，完全没有沉下去的意思，将路上行人的影子拉的修长。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若有若无的蝉鸣声，似乎是在昭告天下，这是属于他的季节。

苏用情和周阿姨打了招呼就从屋里出来了，原本凉爽的气温一下子转变成了专属夏天的温度，微微扬起的风吹动了柳条，带来一股股热浪往身上袭来，身体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苏用情从包里拿出了伞，朝公交站台赶去，因为补课的地方属于比较高档的私人住宅区域，所以交通很方便，苏用情走了一百多米就到了公交站台，准备搭公交车回校。

另一边，周至深刚刚结束了一盘游戏的厮杀，站起来伸懒腰时，却看见自己刚才瞎写的试卷被很工整的放在书桌上的一角。

周至深拿起试卷，看到试卷上每道题详细的解题步骤被苏用情用红笔标注了出来，娟秀的字迹和他龙飞凤舞的黑色的字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是认真啊。”周至深又将试卷随意地扔回了原处，继续打起了游戏。

一个小时后，苏用情回到了宿舍，因为已经是大三了，很多准备考研的同学都没有回家，申请了住校，想充分利用暑假的时间好好复习，苏用情也借此申请了住校。

洗完澡的苏用情打开了电风扇，准备风干自己的头发，抬头的时候无意看到自己做的倒计时表，是去美国的倒计时表，上面红色的杠代表结束的一天。

“就那么想去美国吗？”舍友突如其来的提问，苏用情忽然怔住了，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于她来说，想去美国这个念头就像饿了想吃饭困了想睡觉一样，完全出自自己的本能需求。

看着自己刚刚用笔划掉的日期，红色的笔油还没有风干，在光的折射下有些发亮，苏用情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是她的信仰。

苏用情手抚着那张倒计时表，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再等一等我，我马上就来了。”

（三）

苏用情给周至深补课差不多补了一周，周至深对她谈不上熟络，但是也习惯了她的存在，至少没有刚开始的那么抗拒了。

在周至深“写”卷子之际，苏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房间，整个房间里的东西基本都和篮球有关，连床上的被套都印着NBA的字样，墙上贴满了各种球星的海报，对于苏用情这种对篮球一窍不通的人来说，那些海报上的人在她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满身肌肉加大高个。

“那是詹姆斯吗？”苏用情指着唯一一张认识的海报，用几乎是肯定的语气问道。

“呦，你认识？”周至深顺着苏用情用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不禁挑眉，“没错，那是老詹，我的最爱。”

苏用情有些失神，以前也有人和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那时的她总是会不耐烦的打断他，不让他再讲下去。

周至深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提起打篮球，整个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停都停不下来，意气风发的样子真的像极了一个人，连脸上的带着的自豪和炫耀都一模一样。

仿佛有种错觉，让苏用情差点叫出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那个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名字。

在周至深还准备继续大说特说的时候，苏用情用手轻轻地敲在了他的头上，督促周至深快写试卷。

周至深说得意犹未尽，嘟哝了一声，“还不是你先开的头。”表示不满，便不再说话，又低头“写”起了试卷。

苏用情呆呆地望着窗外，午后的太阳透过窗子照在地板上，让人睁不开眼，苏用情转过头来看着正在写试卷的周至深，屋内的桌上还放着周妈妈刚刚送来的西瓜。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穿过窗子传到房间里的知了叫声以及空调沙沙的工作声。

（四）

两人关系的转机是在八月初的时候，差不多已经补了一个多月的课。半夜的时候，苏用情忽然接到了周至深打来的电话，还没来得及问具体情况，就被挂断了。

等苏用情急匆匆地赶到，就看见周至深正蹲在地上，一只眼睛被打的乌黑，周至深看到苏用情的时候，两眼瞬间放光，“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我姐来了。”

苏用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周至深噤声，不再敢说话。苏用情陪着笑问旁边的民警后才知道，周至深打篮球的时候和别人起了冲突，打了起来，差点把别人打进了医院。

苏用情心里不得不感叹，周至深真的是热血少年啊，果真年轻就是好，精力就是旺盛。

刚想起来反驳的周至深，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民警呵斥蹲下。周至深两只手放在后脑勺，蹲在地上，脸上委屈的样子，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哈士奇，苏用情扭头看的时候不禁觉得好气又好笑。

最后，苏用情好说歹说，对方才同意和解，不追究周至深的刑事责任，并给对方支付了买药的钱，事情才算结束。

等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已经快到第二天早上了。夏天的天亮的早，虽然才五点，但天空已经开始翻白，像鱼的肚子似的，马路上除了正在扫地的环卫工人之外，只剩下那些通宵达旦狂欢之后赶着回家的人。

周至深小心翼翼地跟在苏用情的身后，犹豫了很久，“咳，那个苏老师，能不能不要和我爸爸说今天的事。”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周至深还知道怕他爸爸。

“你觉得叔叔看不见吗？”苏用情用手指了指周至深眼圈周围一圈乌黑的淤血。

周至深不以为意，苏用情才知道周叔叔和周妈妈出差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估计那时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怪不得周至深敢这么放肆。

苏用情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周至深的要求，周至深有些狐疑地看着苏用情，不敢相信苏用情会会答应的这么爽快。

“你有照过镜子吗？”周至深摇了摇头，苏用情看着周至深木讷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苏用情觉得周至深就像那种闯了祸不敢回家的淘气包。

苏用情用在药店里买的药帮周至深涂伤口，两个人直接坐在了马路边上，苏用情用棉签把药水一圈一圈轻轻地涂在周至深的眼睛周围。

不禁揶揄道，“你平时不是很厉害吗？竟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本来还安静的周至深忽然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那小子偷袭我，要不然凭他还打得了我。”

说的时候还做动作来还原现场，告诉苏用情自己是怎么被偷袭的，结果头一扭，眼睛被打过的地方直接戳在了棉签上面，疼得周至深龇牙咧嘴直叫唤。

苏用情赶紧按住周至深，深怕再出什么乱子，“得得得，你厉害。”

“那是，你不知道那小子有多菜，才两拳就给打趴下了。”语气里尽是得意。

苏用情朝他的眼睛吹了吹，一股热气喷在周至深的眼睛上又暖又痒，睁眼的时候正对着苏用情的眼睛，周至深心不由的漏跳了一拍，耳朵竟然不争气的红了。

苏用情正专心致志地盯着伤口涂药，并没有注意到周至深的变化。“你爸妈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不会担心你吗？”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大了，又饿不死，以前也这样，早就习惯了。”周至深回答着苏用情，说得云淡风轻。

苏用情不再搭话，周至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苏用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上挠。

苏用情眼睛不算大，鼻子也不算挺，除了白以外，好像没什么优点了，但就是这样，组合起来却意外的让人觉得舒服。

周至深大概觉得是自己疯了，竟然会觉得苏用情好看。

“你在想什么？”像是被抓住现行的小偷一样无地自容，随口胡说道，“在想你为什么这么丑？”气得苏用情直接用手指嗯在周至深刚涂药的伤口上。

一切弄完以后，已经是早上八点，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苏用情急着赶公交车回宿舍去消晚归，周至深像想起什么来似的，对着向公交站台奔去的苏用情喊道，“兄弟，谢了。”

声音消散在风里，消散在路上行人嘈杂的说话声中，周至深不知道有没有传到苏用情的耳朵里。

（五）

从那次事之后，周至深像转性了一样，试卷不再瞎写，也不在抗拒苏用情讲题，而且竟然开始问苏用情题目，看着周至深用功的样子，苏用情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诶，苏用情，和你商量个事儿。”周至深像预谋了很久一样，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着正在改试卷的苏用情。

“不许没大没小的，周至深，你要叫我老师。”周至深撇了撇嘴，就大三岁而已，算什么老师。

“苏老师。”叫的时候周至深故意加重了老师两个字的读音，仿佛是在故意读给苏用情听。

“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好好学，然后考好一点。这样你拿的钱也多，到时候你九我一分成，然后我的钱就抵上次的医药费，怎么样？”周至深心里不禁暗自感叹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周同学，你先搞懂什么是复数再来和我谈条件吧。”苏用情真是服了周至深，脑回路清奇。再看看他写的题目，苏用情不禁扶额，他是白痴吗？高中两年他到底学了些什么？

看着自己刚刚批好的试卷，满目触目惊心的红叉，苏用情忽然心生一计，“周至深，如果你下次考试能够比你上一次考试进步一百名，我就答应你。”

“成交！”周至深大口地咬了一口西瓜。苏用情又补充道，“如果没考到的话，上次的事我就告诉你爸爸。”

周至深得意不过三秒，就像是一条被抓住了七寸的蛇：“苏用情，你答应过我的的。”屋外都可以听到周至深响彻云霄的咆哮声。

“叫老师。”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赌奏效了，高三的开学考试，周至深的名次居然有了飞一般的提升，周爸爸很满意苏用情的补课效果，苏用情也得到了一笔很丰厚的报酬。

最后一天补课结束后，苏用情刚从屋里出来，周至深从后面追了出来，“苏用情，我送送你。”说着接过苏用情手里的伞。

虽然苏用情比周至深大三岁，但十八岁的周至深已经长到了183，比苏用情整整高了一个头，苏用情和他说话都得仰着头。

一百米的距离，周至深走的极慢，周至深知道苏用情要去美国，还是听周妈妈和苏用情聊天的时候无意中说起的，几次欲言又止，对于苏用情去美国这件事，周至深知道自己是没有立场去问的。

“听说你这次考得不错，进步很大，看来，叔叔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哪有，根本不是因为他好不好。”周至深挠了挠头，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喂，听我妈说你要去美国？”苏用情点了点头。

“苏用情，那你还回来吗？”这才是周至深最想问的问题，周至深想好了，如果她说不回来了，那他就高考完就去美国找她。

“当然回啊，我还没有毕业啊。”在听到苏用情肯定的答复以后，周至深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不由得心情也在变好。

和苏用情等车的时候，一辆失了控的摩的忽然横冲直撞地朝站台冲了过来，周至深下意识的一把抱住苏用情，挡在了苏用情的前面。还好车最后只是从站台口擦了过去，有惊无险。

苏用情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的周至深，“谢谢啊。”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苏用情从包里掏出了一本书，是要送给周至深的礼物。

这是一本詹姆斯全英文版的自传——《我的兄弟，我的篮球》，周至深接过书，才看见书的扉页上写着：不要懒惰。

脑海里仿佛能想象出苏用情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周至深笑了笑，合上了书，“谢了。”

公交车很快就来了，周至深在苏用情准备上车的时候，忽然喊道，“苏用情，不要忘记我。”等苏用情回头的时候，周至深已经跑没有影了。

（六）

高三开始，班上像是拉开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周至深不再吊儿郎当，开始认真学习，无奈之前欠的债实在太多，即使暑假补过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虽说周至深高三的开学考试考得不错是因为自己努力学了，但其实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很多人暑假都没有学。

周至深每次被题目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心里都在暗暗咒骂苏用情，“没有你，老子还能够继续快活下去。”一想到苏用情在美国和那个男人双宿双飞，心里就恨得牙痒痒。

上次在药店里周至深就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照片，在苏用情的钱包里，是两个人头贴头的照片，照片的颜色有些泛黄褪色，一看就已经放了很久。

涂药的时候，周至深忍不住好奇问了苏用情，苏用情并没有回答他，算是一种默认吧，不知道为什么，周至深当时感觉就像喉咙里被卡了一根鱼刺一样难受，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

朋友打趣道，“他们去美国双宿双飞的钱，不是你周大少拼死拼活给他们赚出来的吗？”气得周至深满教室追着打。

（七）

高三上学期很快就结束了，放寒假的时候，周至深写完题，无聊的时候都会来C大闲逛。

下次见到苏用情一定要告诉他，你们学校的螺狮粉实在是太难吃了，放假这几天，周至深几乎天天来这儿，学校的美食一条街都快被他吃遍了。

在吃到最后一家的时候，周至深在店门口意外地看见了苏用情，就像做梦一样，又惊又喜。

苏用情觉得有些意外，昨天刚下的飞机，今天就遇到了周至深，像是一种缘分。

“好久不见啊，苏用情。”其实周至深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这只有八个干巴巴的字。

“好久不见啊，周同学，”苏用情朝周至深笑了笑，因为时差还没有调过来，面容有些倦怠。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寒暄过后又是短暂的沉寂，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苏用情先开了口。“我给你买的那本书你看完了吗？”

周至深得意的告诉苏用情，整本书他都倒背如流。但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她写在扉页的那句话，每次看到那句话时，学习才有了动力。

周至深灵机一动，像上次一样，“苏用情，如果我英语及格了的话，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怎么样？”周至深看着苏用情，脸上带着些许不易让人察觉的期待。

“周至深，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去美国吗？”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等周至深回答，又自顾自的说道，“因为他在那儿，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了，我要去陪他。”语气平静地让人摸不透情绪。

电光火石之间，周至深好像明白了什么，那个男人死了，那个曾经在苏用情钱包里看到的男的死了，那个曾经让他嫉妒的男人死了。

“所以懂了吗？”周至深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苏用情的话就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在他还来得及说出口之前，让他死心。

其实那段话不仅仅是苏用情说给周至深听的，更多的也是为了说给自己听。

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很准，她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的，从他不叫他老师开始，从给他补课的时候他总是偷看她开始，还是从那次公交站台周至深把她牢牢抱在身后开始，苏用情也记不清了。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错的人，只是我们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遇见了，所以我们只能错过。

（八）

开学以后，周至深进入了高三下学期，所有人都进入了紧急备战状态，迎接一轮又一轮模拟考的扫射。

周至深自从上次寒假见过一次苏用情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也鲜少听到苏用情的消息，只是透过她的朋友圈大概知道苏用情在写毕业论文，开始答辩了，毕业了，最后去美国工作了。

高考结束以后，周至深取得了一个对于自己还算满意的成绩，英语也破天荒的及了格，看着自己的英语分数，周至深总是想起那天苏用情对他说的话，以及那个没有承诺的约定。

大二的时候，周至深成了篮球队的队长，爽朗的性格加上183的个子，让周至深在女生中很有人气，却从来没有谈过女朋友，二十岁的周至深依然喜欢着詹姆斯，也依然思念着那个在美国的那个她。

（九）

再次见到苏用情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苏用情所在的州发生了最为严重的一次恐怖袭击，恐怖分子用自杀的方式将两栋大楼直接炸毁，其中有一幢便是苏用情工作的公司所在的大楼。

周至深半夜知道消息的时候，就像疯了一样，他一遍遍的给苏用情打电话，却一直处于忙音的状态。

看着电视上播放着被炸毁后满目疮痍的景象，记者的报道声中时不时的夹杂着小孩子的哭声，以及救护车鸣笛的声音。遇难人数还在不断的往上累加。

在打听到苏用情在美国的住址以后，周至深觉得自己坐不住了，不顾朋友的劝阻，直接买了张去美国的机票，经过了12个小时的长途飞行，飞机最终在美国犹他州落地。

一下飞机，周至深便在机场打了一辆Uber，用着蹩脚又生硬的英语告诉司机自己要去哪里，刚一下车便看见了正在洗菜的苏用情，周至深那颗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苏用情，你他妈不会接电话啊！你知道别人有多担心你吗？”苏用情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周至深，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周至深抱的很紧，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

两年过去了，这个胸膛已经变得愈发的结实，这个胸膛的主人也从原来的毛头小子变得愈发成熟起来。

周至深坐在房间的凳子上，苏用情给周至深倒了一杯水，周至深看着房间的布局，这是一间半地下室，通风并不好，窗子很高，采光也不好，房间里充斥着一股霉味。周至深不敢相信，苏用情是怎么在这里生活下来的。

苏用情给周至深倒了杯水，有些局促，因为屋里实在是太乱了，完全不适合去招待客人。

苏用情有些抱歉地向周至深解释道，自己的手机因为落在公司大楼里面被炸毁了，所以才没有接到电话。

周至深看着眼前的人，长长的头发被捆成一个低低的马尾落在肩上，前额的一缕刘海被挽在了耳后，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刚才抱的时候全是骨头。周至深看的又难过又心疼。

“你见到他了吗？”周至深看着书桌旁放着的相框，里面是苏用情钱包里的照片。

“恩。”苏用情点点头。似乎是一种默契，不用说名字，也知道说的是谁。

“带我去见见他吧。”苏用情一脸诧异地看着周至深，“你总不能让我千里迢迢来一趟，什么也不干吧。”

周至深看着相框里的男人，有些发怔，他其实只是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美丽，愿意让苏用情抛弃国内的一切，漂洋过海来这里定居。

地方离的其实并不太远，和苏用情租的房子不过隔了百米的距离，周至深这才明白苏用情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两人走了几分钟就到了。

周至深将手里的一束菊花放在了碑前，苏用情几乎每天都来，所以墓碑周围被打扫的很干净，碑前永远不会有凋谢了的菊花。

碑上的少年依然眉眼如初，头上戴着一顶学士帽，周至深这才注意到，他叫周至琛，和自己的名字读起来像，写起来也很像，几乎可以说是同名了。

“是不是觉得很意外，你们的名字。其实第一次知道你名字的时候也被吓住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巧的事，至深，至琛。”苏用情一边拔墓碑上的草一边朝周至深说道。

回去的路上，周至深和苏用情并排走着，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修长，周至深看着地上的影子，他只要轻轻将头一歪，两个影子就靠起来了。

“真像啊。”周至深忽然停下来，“什么？”苏用情也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

“像那条我和你走过的路，从我家到公交车站台的那条路，我在二楼窗台看你走过无数遍的那条路。”已经过了两年之久，但在周至深的脑海里，那件白T恤高马尾却愈发清晰。

周至深忘不了那天晚上，苏用情帮他涂药时心跳得飞快，后来遇到的人再也没有让他有过这样的悸动，他以为他已经丧失了这个能力，直到他再次见到苏用情他才知道，不是他失去了，只是他这辈子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苏用情了。

（十）

晚上的时候，周至深因为要赶第二天的飞机，酒店订起来也麻烦，便在苏用情的租的房间里睡下了，苏用情睡床上，他睡地上。

“苏用情，我睡不着，给我讲讲他的事吧。”有些许的光从窗户里透了进来，正好找在床头的那张相片上，周至深一动不动的望着照片发怔，语气任性地像个孩子。

“你想听什么？”

“所有。”

这天夜里，周至深像是听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苏用情和周至琛的故事。

苏用情和周至琛几乎是从小就认识，用青梅竹马来形容也不为过，“我那时候脾气总是不好，总是喜欢冲他耍小性子，可他总是不生气。”苏用情讲的时候嘴角带着笑意，对于苏用情来说，那是一段珍贵却不复返的记忆。

“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的。”苏用情转过身来背对着周至深，让周至深看不清她的脸，“后来他来美国参加竞赛，本来比完赛就可以回来了，结果我非要让他给我买美国的纪念币，他就多留了一天。后面的事就算不说你也可以猜到，他为了给我买到纪念币，去了美国大大小小的商店，最后终于找到了。回酒店的途中却意外遭遇了车祸，一个宿醉的司机开着一辆大型卡车，根本没有看见周至琛坐的那辆出租车，直接开了过去，出租车被挤压的变形，人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

“至琛被从车里抱出来的时候，他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枚纪念币。可是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说完后，苏用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把眼眶中的泪憋回去。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对不起。”周至深有些后悔，他不该让苏用情回忆这些痛苦的回忆。

“周至深，你知道吗？你们两个真的很像，不仅仅是名字，连喜好都有相似的，他也喜欢打篮球，喜欢詹姆斯，他也讨厌吃辣。你们连生日都是在同一天。”苏用情背对着周至深，看着眼前白色的墙独自说道。

“所以那天在公交站台的时候，你喊的究竟是至深还是至琛？苏用情。”周至深一直以为苏用情喊的是自己，今天才知道原来只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良久，周至深只得到了一个对不起的回答。

两个人都是一夜无眠。

（十一）

苏用情将周至深送去了机场，快要进安检口的时候，“苏用情，你还记得高三寒假我们的那个约定吗？只要我英语考及格了，你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用情点了点头，似乎知道了什么，“周至深，我不可能喜欢你。”

“苏用情，我不要你喜欢我，我要你回来，我要你回到上海。”说完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苏用情的额头上烙下了一个吻。还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苏用情怔在原地，周至深已经跑进了海关口。

苏用情时常在想，如果当初自己勇敢一点，是不是周至深就不用死了，不知道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在他极速下坠的时候。周至深可曾感到害怕。

苏用情知道自己是喜欢周至深的，在他小心翼翼帮她包扎伤口的时候，在他把她紧紧护在身下的时候，在他义无反顾地飞到美国来到他身边的时候。

苏用情心里是喜欢的，所以她那天在公交站台喊的是至深而不是至琛，不过周至深这些却永远不会知道了。

苏用情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苏用情在房间里哭得撕心裂肺。

苏用情和周至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喜欢你，而那句深埋在心底的我喜欢你，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我喜欢你，少年永远都不会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