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世界
1
在胡松明眼中,自己普普通通,没有任何亮眼的地方,唯一能称道的或许还得追溯到小学获得三好学生的时候,那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高光时刻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照着预想,按部就班地走完一生,可在那一天,一切都悄然发生了改变。
“这是什么?”胡松明站在街道上,一脸震撼地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线。
在他的视野里,整条街上的人头上都连着一根透明的线,笔直地延展到上方,穿过云端,似与什么东西相连接。
这些线似乎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其他人都对此视若无睹,各自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胡松明呆呆站在原地,顾不上路人偶尔投过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发出疑问一一这些线到底是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来到公司,心里还在琢磨着刚刚看到的场景。
“怎么了?看你心不在焉的。”
胡松明回过神,看到正略带担忧地看着他的梁爽,好友的关心让他心头一暖。
“没事,在想事情,有点儿走神了。”
“真的?”梁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事别藏在心里,说出来我会帮你的。”
胡松明摇头说:“放心吧,真没事。”
梁爽这才露出笑容:“那就好,看你苦着一张脸,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胡松明也跟着笑起来,可很快他的笑容就僵在脸上,因为在梁爽的头上,他看到了同样的线。
“怎么了?”梁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没事。”胡松明应了一句,紧接着目光在办公室里逡巡。
公司的同事已经来的差不多了,有的正伏案工作,有的才坐到座位上,慢悠悠地打开电脑,可无论他们在做什么,所有人头上无一例外都连着一根透明的线。
“你在看什么?”旁边的梁爽一脸莫名,似是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
“没什么,”胡松明敷衍了一句,然后转头问梁爽,“对了,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不对劲儿?没有啊,你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吗?比如......头顶?”胡松明探询着问。
“奇怪?”梁爽先是看了看胡松明头顶,随后眼神落在他的的脸上,点了点头。
“你也看见了?”胡松明有些欣喜,总算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这些见鬼的线了。
在胡松明期待的目光下,梁爽点头说:“我看你今天就特别奇怪,你想让我看什么,你头上有飞碟还是光圈吗?”
胡松明满怀期盼的心顿时落空,但他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你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你在跟我猜什么哑谜?”
“没事,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梁爽回敬他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怎么也搞起这些花样了?快工作吧,还有一堆事要忙呢。”
胡松明心不在焉地划了一天水,期间还受到了向来欣赏他的主管的批评。换做平时他自然会担心,可现在这些在他眼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那些线到底是什么?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出了问题?
2
今天的工作时间格外长。
胡松明也想静下心好好工作,可是每当目光落在那些不知来历的线上时,别说是工作了,就连注意力都难以集中。
满心的困惑让他乱了分寸,他不觉得自己看到的是什么错觉。透过这些与云端相连的诡异丝线,他觉得自己似乎穿过了迷雾,隐约窥到了世界的真实。
这些线到底是什么,他一时得不到答案,他转而思考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只有我能看见这些线?我的头上也有这东西吗?”胡松明莫名有些紧张,潜意识告诉他,这些线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脑一片混乱,胡松明对此完全理不清头绪。他离开座位,向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里有个同事正对着镜子整理衣着,胡松明心中一动,目光悄然落在了镜子上。
镜子里,他还是那样,普通的样貌,普通的站姿,头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而镜子里的同事,头上依旧连着一根透明的线。
“我头上没有线,这就是我的特殊之处吗?也是我为什么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线的原因?”他若有所思。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他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毕竟除此之外,自己和常人应该并无不同。
“所有人的头上都有线,可我却没有,这到底说明了什么呢?”
3
经历了最初的困惑和不解后,胡松明渐渐恢复了以往平淡的生活。
他确实有一颗好奇心,但苦于没有探寻真相的途径,也没有发现那些线对人有任何影响,他也就对此不以为怪了。毕竟对他而言,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不过多了一些线罢了。
可这个单纯的想法在今天却彻底破碎了。
那是在路边等红灯的时候,胡松明第一次看见了线的变化。
事情的起因源自一个年轻的女子,她穿着时尚,气质迷人,姣好的面容引得不少人偷偷打量。
胡松明也是其中之一,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在乎的不是这个女子本身,他关心的是她头上那根线。
原本透明的线此时颜色却在不断变深,逐渐向黑色转变。他本能地有些不安,想要提醒,可又想起这一切都只有自己能看到,只能将想说的话都吞入腹中。
黑色一点点变得浓郁,他还想继续观察,身边的人群却涌动了起来,他这才注意到绿灯亮了。
他跟着人群行进,眼神却来回扫视,寻找着那根变黑的丝线。
“砰——”
一道猛烈的撞击声在此时突兀地响起,让胡松明内心一惊。
人群停下了脚步,前方传来尖叫声,还有人在大喊着“快打120”,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嘈杂的声音让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挤出人群,马路正中央停着一辆车头有些变形的轿车,不远处一个人倒在血泊中,场景颇有些惨烈。
胡松明看得有些不适,将头偏向一边,可他似是发现了什么,又强忍着不适将头转了回来,打量起倒在地上的行人。
他越看越心惊,看衣着打扮,血泊中的分明是之前那个头顶黑色丝线的女人!
此刻她头顶的线若有若无,看起来很不稳定。
救护车来的比他想象中要快,医护人员匆匆从车上下来,对女子检查了一阵,然后摇了摇头。
他清楚的看见,在医护人员摇头的那一刻,女子头上的丝线也彻底消失不见。
围观的行人和救护车很快离开,只有胡松明还在原地发愣。他在这一天看见了线的变化,以一个年轻的灵魂在他眼前消逝为代价。
所以,这些线代表的是捉忽不定的命运吗?胡松明想到那根变黑的线,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可不安却在心中升起,直觉告诉他,真相或许并非止于此。
胡松明无法再坦然面对那些线了,他上网查询资料,可却一无所获。
他想过把那些诡异的线公诸于世,可最后还是放弃了,一来他的话别人信不信还存疑,搞不好还会被当成精神病处理。二来直觉在警告他,他的异常不能被人知晓。
他颓然的靠在椅子上,他似乎掀开了世界的一层面纱,窥见了面纱背后的真实,可却无人能倾诉。
“你怎么了?这几天都愁眉苦脸的。”
看着探头看过来梁爽,胡松明问道:“你说,如果一个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说明了什么?”
“都不一样?”梁爽想了想,回答道,“那多半是精神病吧,问这个做什么?”
胡松明一愣,苦涩地笑了笑:“我可能是得病了吧。”
梁爽一头雾水,胡松明却没有解释,他怔怔看着前方,莫名感觉有些孤独。就在这个时候,余光内出现的一缕黑光拉回了他的思绪。
“黑线?”他心头一惊,转头望过去,一道身影正朝着远处走去。
“杨佳胜?”胡松明认出了这个同事。他们平日交集不多,可从不多的交谈中,他能感觉到这个人的乐观和煦,这是一个相处起来很愉快的人。
他也会像那个女人一样莫名奇妙地死去吗?本能告诉他自己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犹豫了片刻,他还是起身追了过去。
“你去哪?喂!”梁爽在身后叫他。
胡松明充耳不闻,转过一个拐角,正巧看见杨佳胜的身影进入了电梯,电梯门缓缓闭合。
“他妈的!”来迟一步,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会去哪?”他强自保持住冷静,认真思索起来。
“如果黑线代表的是死亡,那么他肯定会出意外,最有可能的地方......会是天台吗?”
胡松明不知道他毫无逻辑的猜测对不对,可他不想就此止步,他总要试着尝试一次,哪怕结果是徒劳。
指望电梯的话黄花菜都凉了,他转身跑上楼梯,竭力向上攀爬。
公司楼层不算高,这对胡松明来说是一件好事,终于,他气喘吁吁地来到天台。
杨佳胜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让他心头一松。可很快他又紧张起来,因为杨佳胜此时正站在天台边缘,一副随时会跳下去的样子。
“冷静一点,千万别冲动!”
杨佳胜闻声回头,古井无波的脸让胡松明莫名有些心慌。
“胡松明?你上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先过来好吗,那里太危险了。”
“危险?”杨佳胜低头看了一眼脚下,忽然向前跨了一步,只剩一只脚还留在天台上。
胡松明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幸而杨佳胜没有进一步动作,将脚重新缩了回来。
他舒了一口气,沉默了一阵,杨佳胜忽然说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父母不久前出了意外,最信赖的朋友向我借了一大笔钱后不见踪影,房东天天堵在门口催我交房租,上司也排挤我,看不到一点儿升职的希望。”
胡松明想了想,认真地说:“可是你还有一个爱你的女朋友,哪怕是为了她,你也应该活下去。”
杨佳胜和女友很恩爱,这件事公司里人尽皆知,毕竟逢年过节就要吃一波狗粮。听说两人已经到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女朋友?”杨佳胜毫无波澜的脸生动了几分,眼里也多了一些神采,“晓慧,对,我还有晓慧......”
他转过身,慢慢朝胡松明走来,远离了天台边缘。胡松明松了口气,那根黑线的颜色也由浓转淡,逐渐恢复成透明的颜色,一切都在朝好的方面发展。
可就在下一刻,胡松明的表情就凝固了。
“怎么回事?这又是什么?”
在胡松明的眼中,原本颜色已经转淡的线如同被墨浸染,又一次疯狂的朝着黑色转变。不止如此,那根线从中间分裂成四根,迅速延伸开来,与杨佳胜的四肢相连。
杨佳胜的脸顿时变得麻木,身体僵硬地朝着天台边缘倒退回去。
“不要,快回来!”回过神的胡松明急呼,可杨佳胜却毫无反应。
他的状况过于诡异,胡松明连忙向他靠过去,想要伸手拉住他。
可就在他即将靠近杨佳胜时,连接着杨佳胜左手的黑线顿时断开,他的手也随之垂下,好像失去了动力来源。
黑线如蛇一般游走,似在冷冷看着胡松明,让他的脚步为之一滞。
或许是确定了胡松明没有继续靠近的意图,黑线重新连接了杨佳胜的左手,而后,再次来到天台边的杨佳胜嘴唇微动着,脸上写满麻木,他缓缓张开双臂,朝后方倒了下去。
胡松明呆在原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为什么啊?明明杨佳胜都回头了,为什么结局会这样?
他不相信那个男人对世界没有眷恋,他分明看见,即使是离开的最后一刻,他嘴里念着的依旧是“晓慧”,是那个他深爱的女友。他麻木的外表下,分明藏着一个不舍的灵魂。
“那些线......”胡松明回忆起那些控制杨佳胜的线,不由想到了“提线木偶”这个词。
他忽然仰头看着天空,只觉得云端深处是那样的幽深而神秘,似乎有一双无情的眸子,正在冷冷地注视着万物众生。他打了个冷颤,心中有寒意升起。
4
杨佳胜自杀的消息在公司内迅速扩散,各种小道消息疯传,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可胡松明对此却没有丝毫兴趣,看着那些八卦的同事头顶的线,他总会忍不住想,他们的思维真的是他们自己的吗?每当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就感觉难以言喻的压抑。
他以“觉得杨佳胜精神状态有些不对”为由,向警方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天台上,警方也很快洗刷了他的嫌疑。
在接待室里,他见到了杨佳胜直到死都放不下的女友晓慧。那是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她没有哭闹,也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甚至还对劝说过自己男友的胡松明表示了感谢。
看着那个女人失魂落魄的背影,他好几次都忍不住说出真相。可每当他想起那些诡异的线时,所有的话都只能咽下,因为他已经隐隐意识到,知道真相的后果绝不美妙。
想到杨佳胜生前仍念着女友的名字,想起那个红着眼睛离开的女人,本该有美好结局的两个人却落了这样一个下场,他觉得内心有一团火在燃烧。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他自嘲一笑,他什么也做不了。这一刻,从没抽过烟的他忽然想尝尝香烟的滋味了。
“还在想那件事?”梁爽不知何时坐到他身边,“别多想,佳胜的死和你无关,别给自己太大的负担。”
胡松明勉强笑了笑,虽然他低落的原因并非如此,但他还是点头表示了感谢。
他转念又想,安慰自己到底是不是出于梁爽本身的想法呢?这一想他又开始失神。
胡松明忽然看向梁爽头顶的线,心中生出来一个想法。他看着梁爽的眼睛,问道:“你说如果世界是假的,你会选什么也不知道,轻松的活下去,还是会追求真相,换一种或许更艰难的活法?”
梁爽皱眉,觉得自己这个同事越来越神秘了,想了想,他说:“第二种吧。”
“第二种?”胡松明有些诧异,“为什么?”
梁爽耸耸肩,“因为我不喜欢假的啊。”
胡松明莞尔,感觉心情好了一些。他又问:“如果有一个知道真相的机会,你想尝试吗?”
“真相?”梁爽一愣,随后点头,“愿意。”
胡松明再问:“哪怕付出代价?”
“哪怕付出代价。”
走到这一步,胡松明已经可以开始自己的尝试了,可他还是有些迟疑,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做法会有什么后果。
梁爽看出了胡松明脸上的纠结,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安慰说:“做你想做的事就好了。”
胡松明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右手,缓缓靠近梁爽头顶那根线。
自从发现自己的不一样后,胡松明就一直在想,既然自己能看见线,那么能不能碰到呢?如果能碰到,又能不能把线弄断呢?
他考虑了这件事很久,可他不确定自己的举动会对他人造成什么影响,这些线似乎也没什么副作用,他也就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直到最近,无论女人的车祸还是杨佳胜的坠楼身亡,都让他意识到了这些线的诡异,他也终于下定决心尝试去触碰丝线。
上天既然让自己与众不同,不像他人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那他就不应该甘于平庸,总要试着努力一次。
他不再迟疑,手加速向着梁爽头上的线靠近。
清晰的触感出现在指尖,第一个猜测得以验证,接着是第二个猜测,线能不能弄断?
梁爽似有所感,有些疑惑的说:“感觉有点儿奇怪。”
胡松明又一次犹豫了,他不知道自己扯断了这根线后梁爽会怎么样。是和自己一样,看见世界的另一面,还是会出现其他后果?
身体的异样让梁爽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他对着胡松明笑了笑,“继续你想做的吧,我越来越好奇你说的真相是什么了。”
胡松明看了他一会儿,郑重点头,手指随之用力。
“咔——”
空气中有细微的一声轻响,似乎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线断了。
第二个猜测验证,胡松明紧张地看着梁爽,“你感觉怎么样?”
梁爽目光黯淡了一瞬,沉默不语。他皱眉看了胡松明一会儿,随后视线上移,落在他的头顶,疑惑道:“没有?”
“什么没有?”胡松明觉得梁爽的反应有些奇怪。
梁爽不理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又一个脱困者吗?”
他脖子向上动了动,似是想要起身,但却像是缺少了什么难以做到。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胡松明甚至来不及思考“脱困者”三个字的含义,心中就骤然升起强烈的危机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随着梁爽抬头望向天空,一根线飞快从空中坠落下来,然后分成四根,迅速与梁爽的四肢相连接。
在线的拉扯下,梁爽,不对,那个不知是什么的家伙缓缓起身,有些生疏的舒展着身体。
他的目光陡然落在胡松明的身上,然后身体如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向他靠近。
胡松明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也不敢寻求任何人的帮助,转头朝公司外逃去。
一路上,他看见主管在训斥某个同事,有个职员正打着瞌睡,有人在一旁偷偷看戏,还有人面含笑意,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
可让胡松明心寒的是,所有人此刻都一动不动,就好像一只只罢演的木偶。
如此怪诞的景象让他遍体生寒,他不敢乘坐电梯,顺着楼梯一路向外跑去。
一口气逃出公司,迈入繁华的街道,所有的行人一如公司的职员,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胡松明回头,发现“梁爽”并没有追出来,不由松了一口气。
他又向上看去,发现“梁爽”正站在之前的楼层,隔着窗户遥遥看着他。
他麻木的脸上带着犹豫之色,天空中忽然出现无数的线,垂落下来,与路上的行人手脚连接。
胡松明一惊,环顾四周,刚才还站立不动的人们此刻全都僵硬地转过脖子,无数道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
让胡松明心头略安的是,虽然都在看着他,但他们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远处忽然有汽车的引擎声响起,胡松明心中诧异,明明所有人都无法行动,那么现在是谁在发动车辆?
“来抓我的吗?”他看向“梁爽”,却注意到他的脸上也带着意外之色,目光看着引擎声传来的方向。
声音由远及近,一辆车从远处驶来,很快停在他面前。
车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冲他招手,“上车!”
胡松明有些犹豫,男子此时抬手指了指自己头顶,上面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线的痕迹。
胡松明狠狠一咬牙,不再多想,很快钻进了车内。
5
车辆向远方驶去,经过一路攀谈,胡松明逐渐了解了一些情况。
“你说刚才那个人叫监管者?”
“他们真正的称呼我们也不知道,这只是我们逃脱者自己命的名,不过很形象,不是吗?”戴眼镜的候祖辉回答道。
“逃脱者?”胡松明心中一动,“我们人多吗?”
“原来有几十个,现在的话,加上你也只剩下四个了。”坐在他旁边的李佳心说。
胡松明心中沉重,他知道己方阵营的人不会多,但没想到会少到这种程度。
至于为什么几十个人会变成如今这点儿人,不用问,之前的监管者就是答案。
“监管者的目的是什么?那些线又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副驾的李勇叼着烟吞云吐雾,“我们知道的不比你多。至于目的,也许是为了好玩?”
“好玩?”这个答案如有某种魔力,让胡松明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压抑。
“就像我们看蚂蚁一样,偶尔拿着木棍逗弄一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李佳心解释说。
“不,还没有那么糟糕,相比于蚂蚁,我们并非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候祖辉说。
“你有什么办法?”胡松明心中生出了些许希望。
候祖辉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监管者之前明明可以抓住你,但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根据我们的观察,监管者拥有将人类当做容器的能力,也就是能用线操纵任何人。如果刚刚他操纵行人围堵你,你早就无处可逃了,可为什么你没有被抓呢?”
“你的意思是说......”胡松明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候祖辉继续说道:“据我们猜测,监管者确实可以控制任何人的身体降临,但必须让事态保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他们似乎不想让真相公诸于世。”
“所以你们的办法就是通过某种方式让监管者暴露,超过这个范围?”胡松明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错。”李勇回答道。
“可是这样真的有用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有没有用我不确定,这么多年来我们只能确定监察者忌讳过大的影响,其他的办法或许有,但是我们并不知道。”候祖辉说。
一旁的李佳心看着胡松明欲言又止的样子,苦涩地笑了笑,“你是不是想说再等等,等找到更好的办法?”
胡松明迟疑着一下,随后点头,毕竟仅凭一个推测行动实在太过武断了。
“我们以前也是这么想的。”李佳心说,“我们想等更多的脱困者出现,可你知道吗?我们的每天都在逃亡,新出现的逃脱者远没有被抓捕的人数多。”
“我们找不到其他办法了。监管者忌讳什么,我们就去执行什么,这就是我们唯一的办法。”她用悲伤的眼神看着胡松明,“不管它可不可靠,都是我们仅存的希望了。”
李佳心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让胡松明呼吸一滞。这个办法正确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这群看不到希望的人心中仅存的光了。
沉默片刻,他问道:“有什么计划?”
候祖辉生硬的脸上略有变化:“这么多年来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的。”他取出一个科技感很强的仪器,“这是探测仪,能找到逃脱者的位置,我们能找到你多亏了它。可惜发明仪器的逃脱者已经被抓了,我们并不清楚它的原理。”
候祖辉遗憾地摇了摇头,“至于计划,那个逃脱者在被抓前给我们留下了很多仪器。这是跨越时代的科技,我们可以通过它们,黑入全世界的网络。”
“你的意思是说......”
“我们将开启一场全球直播。”
6
胡松明觉得他这些天的经历实在匪夷所思,不知道平凡的自己为什么会卷入到这样的漩涡里。
他也想过,如果自己不是什么脱困者的话现在会怎么样。或许还是会像以前循规蹈矩吧,日复一日的工作,年龄到了就娶妻生子,然后为了柴米油盐劳碌一辈子,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受到上司提拔,升职加薪,可似乎也就仅此而已了。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从普通人和逃脱者两者间选一条路,他会选什么呢?
他纠结过,犹豫过,徘徊过,但又很快释然,怎样选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是一名逃脱者了。
“各位,准备好了吗?”候祖辉一一扫过几个同伴,沉声道。
“还用准备什么,东躲西藏那么多年,早受够了。”李勇满脸无所谓,但从他略显沉重的呼吸上看,他远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我也想看看,暴露了他们的存在,到底会发生什么。”李佳心的脸上带着释然一般的笑容,逃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早已疲惫不堪了,早点结束也好。
候祖辉点头,目光转到胡松明的脸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确定要和我们一起吗?不管结果如何,这里的人结局应该都不会太好。你还年轻,还没领略过生活的精彩,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一切交给我们就好。”
“算了吧,我一个人能躲到哪去?至于生活的精彩,我最近不是已经体会过了吗。”胡松明耸了耸肩,“如果我们成功了,那应该算的上英雄吧?我也想尝尝当英雄的滋味。”
候祖辉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好,那我们就一起做一次英雄!”
他走到一个仪器面前摆弄了一番,然后坐到椅子上,面向前方的摄像头。深吸一口气,他按下一个按钮。
“你们好,我是候祖辉,一个不算普通的普通人。”
此时,全世界所有通讯设备,无论是否关机,都在此刻打开,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并通过翻译成不同语言的音频,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
世界各地,诧异者有之,惶恐者有之,阴谋论者有之,但更多人在好奇地聆听。
情侣依偎着看着电视机,行人在街道上驻足,看着巨大的屏幕沉默,无数人隔着屏幕,注视着那个表情沉稳的男人,他们好奇他会说些什么。
“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只是是想告诉你们一个真相,关于世界的真相。”
他在屏幕前点了几下,人们眼前的画面顿时发生变化,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繁华的街道,车辆在行驶,行人在前行。可而让人惊异的是,所有的人头上都连着一根透明的线。
“你们肯定好奇这是什么,我来告诉你们,这不是ps,更不是什么电影场景。”候祖辉的声音斩钉截铁,撕碎了这个世界的假面,“这是现实,货真价实的现实。”
人群不再沉默,质疑声,争论声,各种声音汇聚在一起,凝聚成道道声浪。
画面再次转换,一个个头顶黑色丝线的人如提线木偶一般,上演了一场场车祸和坠楼,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
世界默了一瞬,转而爆发出更为巨大的声响。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但这就是我想为你们展示的,世界的真相。”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混乱了,无数人的世界观被眼前的画面击的粉碎,他们怒吼着,咆哮着,声浪汇聚,似乎击破了云层,这是一个世界不甘的呐喊。
“看来我们的计划成功了。”李佳心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监控画面,兴奋地握紧拳头。
“嗯,接下来就看监管......”李勇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
其他人也似有所察,面色一变,纷纷看向监控显示器。
“这是......”胡松明瞳孔一缩,在巨大的屏幕上,原先正在怒吼发声的人们全部停止了动作,一如之前他在街道上看到的那样,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运转。
“不——”候祖辉忽然惊叫一声,脸上写满了不甘,在胡松明骇然的目光下,他也呆在原地,再无声息。
胡松明忙将目光移到别处,李佳心如雕塑一般矗立不动,脸上带着解脱和悲伤交错的复杂表情。一旁的李勇低着头,右手伸进胸前的口袋里,一盒烟被取出半截,他的脸上挂着淡淡的遗憾,也不知是遗憾计划失败还是没能抽到此生的最后一根烟。
胡松明沉默,他朝李勇走了过去,感觉身体在一点点变得僵硬。他置若罔闻,艰难地走到李勇身边,从他兜里取出两根烟,一根放进了李勇的嘴里,另一根自己叼住。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将李勇嘴里的香烟点燃,刚想给自己也点燃,却发现手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可惜,还是没能尝尝烟的味道......”下一刻,他失去了意识,伫立原地,化为了一具静默的人偶。
......
云端深处,有一段对话正在展开。
“这次有点意思。”
“比起上次是有趣了不少,可惜离成功还差得远呢。”
“破坏有点大,修正记忆也有点麻烦。”
“没事,慢慢来,反正有的是时间。”
“说的也是......”
7
“这次的故事不错。”李勇狠狠吸了一口烟,“但是你把我写进去做什么?”
“偶尔娱乐一下,不是挺有意思吗?”胡松明看着李勇吞云吐雾的样子,咂了下嘴。
“可是我好像真的记得有次全球直播,虽然播的是什么我记不清了。”李勇的脸在烟雾下若隐若现,“而且有印象的还不只我一个,这个东西叫什么来着?”
“曼德拉效应。”
胡松明仰头看向天空,极力远眺,似乎想要看到云端深处的世界,隐约有什么东西反射着阳光,晃动他的眼睛。
他拉上窗帘,把脸藏进阴影中,再没有动作。仿若大戏落幕,幕布后静默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