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十八岁的受害者
元思在高铁站接到了出差回来的梁铖,梁铖刚探进来半边身子,她就甩过去一沓文件资料,上面夹着好几张照片,血淋淋的直往眼里蹦。
“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元思启动车子,“报案人是死者的妻子,她买菜回家发现的尸体,吓了个神志不清,跑到屋外去找人,结果一回来尸体不见了,只留了满地的血和半截手臂。”
梁铖翻完照片:“我看看,你中午逮了个男的回来?”
“死者朋友,叫陈义。”元思看了眼红绿灯,“......嘴很硬。”
审讯室里静悄悄的,宋现抱着手臂坐在椅子上,静默着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拿过于紧张的气氛逼得陈义受不了,让那嘴更好撬一些。
陈义始终缩着脖子,蓬头垢面,一头乱发沾满了灰尘,像是只用了十几年旧得不能再旧的钢丝球,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狼狈二字。
梁铖在监控室里看着元思推开门进了审讯室,还没来得及发声,温淼淼就推门进来,声音沉着:“刚刚公网上有人发布了一个视频。”
梁铖转过头看向电脑。视频很短,画面里一片漆黑,多半是个密闭的空间,有水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着,结尾处忽然有一阵重物坠地时的巨大响声,整个视频戛然而止。
“先把视频删掉,有多少删多少。”梁铖看了眼表,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我去一趟现场。”
现场还保留着原样没有动,不过报案人似乎碰倒了几个堆在茶几上的橘子,以至于地面上滑腻腻一片,橘子汁和血混在一起,让人生出呕吐的冲动。
梁铖偏了偏头,蹲下身,盯着那滩血迹看了一会儿。
妻子从出去到回来,不过五分钟,是谁带走了他?
梁铖翻了翻卧室里的书桌抽屉,看得出来屋主人虽然日子过得拘谨,但非常爱干净,东西都收拾得很整洁。
梁铖正要合上抽屉,动作兀地顿住,他低下头打量了一会儿抽屉里的合照,曲起手指敲了敲抽屉底,唇角一扬。
三下五除二地卸掉隔板,里面赫然是一些书信。看样子是放了很久的,边角都泛了黄。
梁铖拆了一封来看,有点啼笑皆非,紧接着他又为了确认而去拆了更多封,通通都是措辞青涩的情书。
只是情书的话,为什么要藏在隔层里?
“宋琨说你看过视频了。”元思放下敲门的手,“发布的人的地址追查不到,绕了很多地方,拿了一堆废号给自己当替罪羊。他不可能就此罢休,一定会有新的视频。”
梁铖嗯了一声,指了指被自己合上的抽屉:“这里面的几封信可以仔细看一下。宋现问出了什么?”
“陈义还是什么都没说,不过快了,他快扛不住了。”元思说,“去调监控吧。”
查监控实在是个苦差事,梁铖当机立断拷了视频,传给宋璟让他叫一群人轮流过个几遍,刚打算闭上眼小憩一会儿,温淼淼就打了电话过来,说有个人来报案,好像和这案子有关。
“他自称回到家后听说父亲被警察带走了,觉得独自待在家里很不安全,刚刚还被人威胁了。目前正在查证他的话是否属实。”温淼淼说,“你过来看看吧。”
梁铖把一杯热水推到他面前,那人坐在椅子上,自我介绍张口就来:“谢谢警官,我叫陈历,家里一共三口人,母亲早逝,只剩父亲和我,还有一条土狗......”
梁铖听着这人东扯一句西拉一段地废话,却只觉得讲不出的头疼,直咬牙切齿:“你报户口呢?”
陈历正报户口报得眉飞色舞,滔滔江水瞬间跟被关了闸一样,“啊”了半天。
“梁铖。”元思刚和宋璟通过电话,表情有些严肃,走到他们旁边打断了谈话,“查到了,他确实是陈义的儿子,只是六年前户口就迁到了外婆那儿,这几年两个人的联系很少。另外,第二个视频出现了。”
梁铖愣了一下:“这回是什么?”
“还是一片漆黑,不过有声音。是风吹的声音。还有一句摘抄的话......‘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使它巩固’。”
陈历从被带回来起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玩游戏机,除了一开始还问他爸什么时候出来,剩下的时候都没什么动静。
等梁铖处理好视频的事情过来,他正兴致勃勃地和游戏好友聊天。梁铖拿着笔和本子坐下,示意他把手机收起来:“陈历。”
“啊?”
梁铖转着笔:“我同事说你刚刚喊救命,怎么回事?”
“有人跑到我家里,说是我爸害死了他的家人,我到我爸家里去问,发现他被警察带走了。”陈历放下游戏机,脸上一点害怕的神色都没有,“我觉得那个人还会来找我,所以就来了。”
梁铖想了想,合上本子,站起身:“等会儿会有人带你去见你的父亲,你先想想有什么想和他说的吧。”
元思说得没错,陈义确实扛不住了,他被破例允许见了自己的儿子,仅仅是见了一眼就开始流泪,哭着说起自己作为一个父亲有多不尽责。
听到一半,元思猛地放下耳机:“陈义要招了,把陈历叫出来。”
梁铖和陈历擦肩而过,他多留意了一下少年写满了无所谓的表情,不由得小小感慨了一下这小子的心还真挺大。
元思拉开椅子坐下,把一张照片推到陈义面前。
“陈义,这是你从中学时期就结识的朋友,他死在自己家中,尸体却不见了,只留下一只手臂,而他死之前和你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
元思说,“你们聊了什么?”
陈义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手指发着抖,握住了尚且温热的水杯:“他想我给他介绍新工作,他不想干了。”
“什么工作?”
“随便什么。”陈义垂下头,“我就是卡车公司的一个普通职员,我哪儿有那么多关系帮他?他在厂里干不下去,我可以理解,可我没办法帮他。他不相信,我就把电话挂了。”
元思敲了下笔尖:“你一开始为什么拒绝回答我们的问题?”
陈义又不说话了。
“行,我给你听个东西。”元思也不恼,她将证物袋推到桌上,摁开录音笔的播放键。
一阵滋滋的电流声过去,有争吵声从录音笔里传出来,两人像是都扯着嗓子在吼。陈义的双手握得越来越紧,在手背上摁出好几条白痕。
“我要杀了你!”
“那一天,你打断了他几根肋骨,他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因为医药费而耗光了积蓄。”元思关掉录音笔,“有员工指认,你当时差点杀了他。”
“你也说了,是差点而已。”陈义笑了一下,“你不能因为我们曾起过冲突,就断定他是我杀的。”
元思猛地站了起来:“你把尸体带去了哪里?”
“警官。”陈义呼出一口气,咧开嘴,“你这算诈供吗?”
“凶手为什么要回去带走尸体,却又留下一条手臂?”梁铖看了一眼刚推门进来的宋璟,拿笔头敲了敲下巴,“是什么支撑着他去冒的这个险,他不怕被抓包吗?”
“要么是觉得自己没做干净,要么是觉得就这么让人死了还不够。”宋璟咬了口油条,“说起来,他留下的那条手臂上有个文身,洗了一半,看不出来文的是什么。”
“画给我看。”
宋璟拿了支笔,扯出一张白纸,三两下画出了文身的图样:“师姐看过了,暂时没什么头绪。不过,他洗文身怎么只洗一半?”
“因为凶手要让我们看到另一半。”梁铖拿起纸往外跑,“催一下他们查监控的几个。”
梁铖直接拿了车钥匙去取车,刚拉开车门就看见元思从自动门里出来,坐上了副驾驶。
“陈义工作的地方旁边有一家水泥厂。”梁铖说,“前几天刚刚迁走,东西还没来得及撤。死者的手臂上的那个文身就是那家水泥厂的标识,十年前的。”
“你怎么记得他们十年前的标识是什么?”
“你还记得那些情书吧,刚刚宋琨给我画了文身的图样我就想起来了,那些信的信封上有类似的图案。死者十年前应该是那家水泥厂的人,什么样的人会用这样的信封给自己喜欢的姑娘写信?”
元思唔了一声:“他是那家水泥厂的厂主。”
“没错。”梁铖点了点头,“因为这是他的成就,所以他要分享给自己的心上人看。可是十年之后他却成了饱经风霜,疾病缠身,连印了标识的信封都要藏起来不敢看的人,只能是因为水泥厂后来发生了变故。”
“陈义是他几十年的朋友,他不可能不知情。”元思眯起眼,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他还没有招干净。”
梁铖把车停稳,一回头发现元思已经进去了。他揣好车钥匙,一脚踏上满地的灰,四处空旷,脚步声荡起经久不消的回响,
梁铖拐了好几个弯才找到元思。她正站在烧制水泥的旋转窑前,两手垂在腿侧,像是发呆了许久。
“元思?”
“嗯。”元思如梦初醒般抬起眼,“叫法医来吧,尸体找到了。”
“......哪儿?”梁铖往四周看了一圈,除了一堆废弃的机器,他没看见半个人影,“你别不是在跟我讲鬼故事吧。”
元思不再盯着机器看,她抬起头,视线落在外面的天井里。
因为刚刚下过雨,地面还是湿的,泥灰都被冲到角落里,皱巴巴地黏成一团,变得更加难看了。
你看,纵使下着暴雨,也冲刷不干净这些肮脏的东西。
“凶手把他烧制成水泥了。”元思深吸一口气,“我听说死者和他妻子上个星期才贷款在一处新辟的待建楼那儿买了一套房子,大概明年就能盖好,他的水泥厂刚好是参与建设的合作方之一。你说,这些水泥会不会要用在那儿?”
梁铖没有说话,他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渐渐融化了,元思又说:“凶手为什么一定要冒险回去?因为他不仅要让死的人失去一切,他还要让活着的人痛苦。”
梁铖拐了个弯回到刑侦局,陈历仍坐在沙发上,只不过没再玩游戏机了,而是盯起了手机,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父亲。
“我的同事告诉我,你和他们说的是,你十八岁,马上上大学,是吗?”梁铖伸出笔点了点他的手机屏幕,示意他停下来,“可是,你的户口本上是二十八岁。”
陈历看着逐渐熄灭的手机屏幕,笑了一声,大喇喇地靠在沙发上:“警察叔叔说话好高深啊,我不是很听得懂。”
“你知道陈义不是凶手,”梁铖一字一顿地说,“对不对?”
“我不会说自己的父亲是个杀人犯。”陈历依旧笑着,叫人毛骨悚然的笑意在他脸上挂了很久,“这不是情理之中的吗?”
“一般来说,你应该会很担心他。”梁铖往后靠了靠,松开了袖口处的两颗扣子,“可你看上去非常悠闲自在。”
“我爸不会被关多久的。”陈历说着又掏出了游戏机,“好啦,你别在这儿了,我要准备破纪录了,我还慢了我爸四秒钟呢。”
第二天一早,局里又接到消息,说刚回家的陈历参与了一场打架斗殴事件,人已经进医院了。元思担心这事和这次的杀人案有关联,就通知了梁铖,自己先一步赶了过去。
元思把车开到江边,望着泊在岸边的几只船只出神。聚众斗殴里几个受伤的已经被送到医院去了,留下两个过路的女生在录口供。
有渔夫打捞起渔网,一网子的鱼都拍着尾鳍挣扎,试图再回到水里去。
她听见渔夫的骂声,呼出一口气,转过头,看见有个男生坐在其中一只船的船尾上,正盯着一个水桶看。
元思索性注视着他伸出手到水桶里抓出一条鱼来,那鱼滑溜溜地从他手里跳了出去,摔进水里。
渔夫吼了他一声:“叫你别动!一边儿玩去!”
男生笑嘻嘻地站了起来,抬起头往元思这边看,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怔愣神色。
很快,他从船上跳了下来,发狠似的往前跑。元思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指摸到腰间的枪。
她眯起眼,看见男孩儿停在自己跟前,呼呼喘着气:“姐姐,你是警察吗?你是来处理刚刚打架的事儿的吗?”
“......是。”元思放下手,对这样的提问感到有些奇怪。
“没那么简单!”男孩儿叫了起来,“他们有人死了,他们有人死了!”
元思皱起眉。她浏览过参与斗殴的所有人的资料,除了一个重伤昏迷不醒以外,其他的人要么是有点擦伤,要么连毛都没少一根,远不至于到“死”这个地步。
元思正要说话,身后就传来了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梁铖一边摘墨镜一边往她这里走。男孩儿欲言又止,远处的渔夫大声呵斥了他一句,他立刻掉头就跑,差点没在石板路上滑一跤。
梁铖拱了拱手:“这边就聚众斗殴?那是不是可以收队了?”
元思嗯了一声,视线落回到男孩儿身上。他正帮着渔夫打理渔网,察觉到她的视线,有些不自然地别过了头。
“那些船有的已经废弃很久了。”元思说,“找人处理一下吧。”
“尸体真成水泥被运走了的话,法医怎么验的?”梁铖回了警局,一屁股坐上椅子,“确认了是同一个人吗?”
“旋转窑里有肢体残余。不过陈义只承认他和死者起过冲突,并不承认自己把他烧成了水泥。”宋璟跑了过来,“现在还在审讯室里硬撑呢。”
“公网上倒没有第三个视频了。”温淼淼说,“有点奇怪。”
“监控那边也看了,没有线索。对了,陈历那儿有了新进展,他说有人到他家里去,但他家门口巷子里的摄像头拍到了,那一整天都没人去过他家。”
元思若有所思地敲了敲膝头:“也许第一个视频里的水声不是水滴声。”
“什么?”
“渔船上,那个男孩儿抖动渔网时,上面的水砸到船板上。”元思站了起来,“是这个声音。”
陈历从医院里跑了,溜达着走到江边,看到男孩儿正在拿签子插着鱼,便从兜里摸出游戏机,抬起手臂晃了晃。
“这儿!我来送你游戏机啦!”
男孩儿抬起头,见是他,立刻跑了过来:“哥哥破纪录了吗?”
“是啊,快了四秒。”陈历两手揣在兜里,“今天捞到多少鱼?”
“挺多的,爸爸很高兴。”男孩儿顿了顿,忽然有些紧张地揪了揪衣摆,“哥哥,今天有警察过来,我很害怕,我......我说得不太好。”
“没事,你已经很棒了。”陈历拿了纸巾帮他把脸上的泥污擦干,“我有点事,你先去玩吧。”
陈历走到长椅边,拿外套罩着脑袋,坐在上面小憩,刚闭上眼没有几分钟,就有人伸手用力地揪着衣领把他一把拉了起来,
陈历一下子没站稳,在原地晃了晃,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又一下子将他掼到地上,把他给磕得骨头都快散架了。陈历狠狠喘了口气,晃晃脑袋,元思砸下来的拳头便落到他脸上。
他想要爬起来,又被元思推得摔回地上。梁铖急忙跑过来拉住元思,这下变成三个人撕扯在一起,结束时浑身都是汗淋淋的,大口喘着气,好比刚刚参加完马拉松比赛。
“嘿,君子动口不动手啊。”陈历咳嗽了两声,“一句话没说冲上来揍我,也就我这么心善不会投诉你了,元警官。”
元思只是盯着陈历,眼睛一眨不眨:“视频是你发的。”
“人是多么荒谬的高等动物。”陈历笑起来,“有像变成水泥的那家伙那样的,有像审讯室里那个孱弱者那样的。哈哈,‘高等’动物也会被欲望控制,成为物质的奴隶。你看,他们拼命地争取的东西,毁掉只要一瞬间,而他们蠢到两手空空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去的。太傻了。”
“我们从你家里被毁掉的电脑里恢复了原件。”梁铖按住元思的肩膀,“你为什么要发那两个视频?”
“因为如果四十八小时到了,你们没有证据,就不得不把陈义放走。”陈历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要给你们证据,但又不能太刻意,毕竟我记录还没破呢,要是我太早被你们抓走就没机会了。”
“两段视频里,第二段比第一段少了四秒。而你说你离破纪录还差四秒。”梁铖顿了顿,“那群打架的人根本不认识你,你是趁乱掺和进去那场斗殴的,目的就是让我们注意到那第一段视频是在这儿录的,对吗?”
“第二个视频里面的所谓风声,其实是排气扇的声音。机器的轰鸣声太明显了,我就剪掉了最后四秒。”陈历仰起头,“我把他丢上传送带,打开电源,看着旋转窑烧红,排气扇开始转。我比十年前要兴奋多了。”
元思的眼神凌厉,像要把陈历盯出个洞来。梁铖蹲下身和陈历平视:“你一开始谎报年龄也是在提供线索。”
“对。”陈历闭了闭眼,把双手伸了出去,“从我知道我妈妈去世的真相起,我的年龄就定格在十八岁了。这么多年我不是在生,我是以魂魄来看着我的躯体‘生’。他们以为转让了水泥厂就能摆脱,不可能,我会永远看着他们。”
“你说......你不会说你的父亲是杀人犯。”
“所以我没说。”陈历晃了晃手上的手铐,“我让他自己受不了,自己说。他说了,是不是?”
“陈义,你看看这个。”元思把电脑屏幕转过去,上面显示着那十几个文件夹。她把文件夹一个个地点开,一个个地给陈义看,“这是你的妻子,十年前被报失踪的妻子。”
陈义盯着屏幕,一声不吭。
元思又搬起来一边的纸箱子,她把里面的笔记本拿出来,一本本、一页页地翻给陈义看。她的眼睛是亮的,像是蛰伏着的狼:“这是陈历,你的儿子这十年来写的日记。”
“电脑已经被砸烂了,但我们还是查出来,那两个视频是他发的。”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陈义抬起头,他终于开口。站在监控室里的梁铖用力地握住了耳机,听见那道略显苍老的声音:“那是个意外......他不该看见的。”
“看见什么?”元思把手撑在桌面上,逼问道,“你的儿子看见了什么,会把日记写成杀人日记,会把这些笔记本藏在废弃渔船里的船仓里?”
元思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他筹划了十年,陈义。”
陈历的母亲患有轻度的认知障碍,当她走失的消息传到寄宿学校里时,正是陈历十八岁生日的当天。他提前请了假,又走得太快,以至于来通知的老师还没找到他人,他就已经跑不见了人影。
他想到水泥厂里去给自己的父亲一个惊喜,也因此而放轻了脚步。当他走到里间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看见了他的父亲,炯炯的眼,颤抖的手臂,面前的旋转窑还在发出声响,地面上摆着的白花与黑白照片,还有陈义喃喃的道歉,让他意识到,这是一场祭奠礼。
手里的书包摔到地上,他的父亲毫不羞愧地直视他,这让他觉得羞愧。陈历不断地质问他,要求他解释自己在做什么,却没有得到回馈。陈义抱着他哭,说他赶过来时女人已经被绞了进去,根本救不回来。
他很痛苦,也很自责,可陈历只觉得麻木。
“你有想过这一天吗。”元思沉默了一会儿,重新坐回了椅子里,“你的儿子惩罚了那个共犯,并想要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或许想过吧。”陈义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我们都是受害者。”
“他早上和我说,他觉得陈义很厉害,所以才想破了他的记录。”梁铖看着被宋璟带走的陈历渐渐走远,往后退了一步,“事实上,从他的母亲意外被烧成水泥,而陈义和死者为了新生的工厂不因此而倒闭,决心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开始,陈义在陈历心里就狗屁都不是。”
元思没说话,梁铖观察着她的神色,慢慢地说道:“工程表上的记录证明,他十八岁时,陈义以转换心情为由搬的那个新家,是用他妈妈的血肉灌注出来的房子。”
“他知道?”
后来知道了。
仇恨像种子一样深埋在他幼小而年轻的心里,逐渐生长茂盛,到了收割的时候,他就以同样的方式回报给了他们。
那一颗颗漂亮的果实,都是人血结成的。
“他让男孩儿对我们说,‘他们有人死了。”元思眯起眼,“因为他死在了十八岁。”
“你有没有想过死者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个文身?”梁铖轻声说,“因为他内疚,他做完破烂事以后开始内疚了,这对陈历而言多么讽刺啊。他以为自己这样就能赎罪了。”
元思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说:“有时候,受害者也不得不成为加害者,可是那样,他和他恨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梁铖耸了耸肩,把视线放远了。
“悖论之下,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要坚守正义,还是被仇恨绑架。
“结案了,一去吃烤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