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心

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然后梦醒。

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好像某个空间的什么落在我身上，通过皮肤慢慢渗入心中，一点一点的让那个梦也没有色彩。

眼睛豁然睁开，红色的瞳孔映着整个昏暗的天空。白皙的手上十个鲜红色的指甲也变得暗淡，像暗红的血液一般，就这么通过十个指甲慢慢往外渗透。

手掌抹去脸上的雨水，开始我的旅途。

我在找一个人，她是一个商人，售卖面具，一副副虚假的面孔就在她的手中诞生。

也是在这样的天气中，她就穿一个黑色的雨衣在大街小巷叫卖，身旁有稀稀两两的行人快步走过，朦胧中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连雨水也显得那么不真切。

很久之前，我为她睡去。现在，我为她醒来。

我想她的却是一个不错的商人，在她手上做出一个个精致的面具可以蒙蔽他人的眼睛，那几近疯狂的大笑，那泪流不止的悲哀，那纹丝不动的平静，都在她的手中发挥的淋漓尽致，然后卖出不菲的价格。可是我不一样，我就像她的宿敌一般，不论她的面具多么精妙绝伦，我的眼睛依旧能洞察一切。

第一次遇见她，就是这样的雨天，昏暗的天空下，我没有打伞，那个穿着黑色雨衣的她当时还是一个小小的身影，提着一个竹篮，仰着一脸天真无邪的笑脸问我，哥哥，你买面具吗？

那眼睛蓝的如同大海，我看着这样的眼睛，手不由自主的擦掉了她脸上的雨水，摇了摇头笑了。

传说中世界上会出现八个异能力的拥有者，拥有其他人的能力并且活到最后的就能获得想要的一切，我从小的时候就被告知这些事情，最主要的就是一定要找到一个售卖面具的人，得到她的能力，然后杀了她。

我忘了我的刀掉在了哪里，也忘了到底是被族里的谁施咒惩罚让我沉睡了这么多年，我只记得那个笑容，还有那句：哥哥，谢谢你送我回家。

再见她时，还是这样的雨天，雨打湿我的头发，然后顺着我的头发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我没有在意，我在意的是前面的她，和以前一样，穿着黑色的雨衣，提着竹篮在只有雨声的街道大声叫卖，不一样的是，那时候小小的身影，已经长大了。

我走近，在她完全没有留意我的情况下，伸手拍了她一下。

想着下一刻她回头惊慌失措的看着我，我就不由的兴奋起来。

她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黑色的雨衣帽下那张精致的脸居然没有任何变化，那张脸和我记忆中的慢慢重合，她笑着问我：“请问，先生，你要买面具吗？”

我有些震惊，明明我在她心中看到了恐惧，可是脸上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的笑容。

我伸出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让她蓝色的眼睛看着我红色的瞳孔，然后慢慢靠近，在我的脸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时，温柔的对她说：“我不需要面具。”

那一刻，我看到她内心的想法，她很生气，大概是了，对于这么一个轻浮的人，谁会不生气呢。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想进一步通过她的眼睛看出些什么。

“先生，请你自重。”她说，说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那么恰到好处的弧度，那么唯美的笑容。

我笑了一下，慢慢地靠近她，就在我的嘴唇离她的嘴唇还有不到一厘米的时候，我突然停住，然后回到最初的位置，看她。我想我大概有答案了。

“你戴着面具？”我问。

“没有。”

“可是，你的心里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

她还是那副不变的表情，然后像是在告诉我一加一一定等于二的结论一样，用眼睛直直的看着我说：“我没有。”

我用一只手擦干我被雨淋湿的红指甲，不再看她的眼睛：“你的面具做的不错，从你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破绽，但是，你的心出卖了你。”

“那请问，此刻我的心，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是谁，为什么能看到你的内心世界。”

她不再说话。一下子，只是雨声在耳边围绕。

我这才抬头看着她，雨衣包裹着她瘦小的身体，我没有再见到第一次见她时候的笑容，这么多年，她最终还是用面具做了武器，她在找那些异能力的人，她要杀了他们，她叫我先生，她早已经忘了我了。

她的脸依旧在笑，可是心中却生出一种挫败感，埋怨着，是不是自己的面具做的不够好？眼神已经变得暗淡，和那完美的弧度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在我的眼中，显得有些滑稽，前一秒还在想，这样也好，我也可以无所顾忌的开始成为她的对手了。这一刻我又突然反省，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昏暗的天空，夹杂着雨滴，路上偶尔几个赶路人跑过。

良久，我伸手替她把额前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然后笑着说：“再见，我要走了。”

寂寥的大街上，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她终于开口：“你是谁？”

背对着她，我停住脚步：“我是一个窥心师，所以，你的面具，对我来说，没有用。”

“你就是传说中‘窥心’的拥有者？”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惊讶。所谓的“窥心”就是有一双能看破所有人心思的眼睛，和一对能听到所有人心声的耳朵。

我微微一笑：“你不也一样吗？面具商人，能制造出，没有一点破绽的面部表情。”

只是，对于“面具”来说，它再怎么掩饰，也抵挡不住“窥心”的能力。

顿了顿，耳边传来了一些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坏笑：“我们的确是宿敌，刚才我那样对你，也只是试试你有没有戴着面具，不过，关于没有吻到你这件事，我真的挺后悔的。”

“你！”

我哈哈大笑，看着她内心恼羞成怒的样子，没有回头。

“快回家吧，下雨了。”我说，“下次再见，我们就只能活一个了。”

我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直到我再也听不到那叫卖声。

在遇见她之后，我深知自己的未来会变成怎样。

那个传说，早已经向我，还有那些同样能力的拥有者诉说了我们的命运。

我们两个之间无非两种结果，她死了，或者，我死了。

就如同宿命一般，她在大街小巷叫卖，我却在她后面一个一个拆穿。

看着那些人在我拆穿后摘下面具时显露出一张张后悔，怨恨，伤心的面容，我突然感到悲哀，这个世界的人真的都这么需要面具吗。

我知道，我们之间，我注定是胜利的一方，即使她的面具再精妙绝伦，惟妙惟肖又如何，总有一个窥心师能拆穿。

当人们对面具质量的质疑声越来越大的时候，我又遇见了她。她没有变，在晴天的时候一件黑色的披风，雨天的时候一件黑色的雨衣。

那时我正在拆穿一个戴着面具痛哭流涕说自己悲惨身世的乞讨者，我转身的时候她就站在我的身后，逆着阳光，看不清表情。

我走近，这才发现此时她周围散发的是那样的孤独。

她面无表情，内心和她的表情一模一样，她说：“果然，我的面具敌不过你的窥心，你赢了。”

她没有戴面具，这才是真实的她，是啊，我赢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听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却没有一丝快乐的表情。

我看她的内心世界，我想我大概明白了原因。

在她的内心，我看到了她为一个男人摘下了自己戴的面具，她爱上了那个男人没有戴面具的笑容。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那个男人会对所有人都这样笑。

他骗了她。

她在那个雨天又戴上了面具，背影是那样决绝，然后对一切绝望。对那个给她真实的人绝望，对她所认为的爱情绝望，对她的面具绝望。我再想看的更深入一些，却被一个面具阻挡，呵，我冷笑，原来在她绝望之后，面具在她心中自动生成，与世隔绝，天衣无缝。

我走近，捧起了她的脸，苍白的脸就这么被我捧在手心，她睁开眼睛看我，不是一如既往的笑容，此刻在她蓝色的眼睛里充满泪水。

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心，是多么的疼。

我们是对手，我们之间不应该有同情，不应该有可怜，不应该有心疼。

可，为什么，看到她的泪水，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一般。

原来我们都在追逐着真实的笑容。

我摘下她黑色的帽子，她的头发在阳光中异常漂亮。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对她笑：“你赢了。”

她眨了一下眼睛，眼眶终于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夺眶而出，晶莹的泪水就这滴在了地上，然后渗入，消失。

我望着她的眼泪，笑了笑，白皙的手指在她的脸上蹭了蹭，“你在你的心里制造出一个面具，我看不见你的心底。所以，你赢得很彻底。”

她没有说话，只是这么定定的的看着我。

“好了，我输了，我的能力属于你了。”

她被我的话震惊的说不出话，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和她的内心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突然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她。

我忍不住的靠近她，然后吻上了她的唇。就当是我的一次放纵吧，“窥心”的能力，我用这样的形式送给她。

我看着她红透的脸颊，离开了她的唇，向她挥挥手，就像上一次离她而去时那样，没有回头。

她回过神来，突然对着我的背影大喊：“没了能力的你会怎样，你说再见时我们只会活一个，你会死是吗？”

我闭上眼睛用我的心告诉已经拥有“窥心”能力的她。

“骗你的，我会变成一个普通人，然后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但是，你一定要把其他能力者都打败，记住，是一定。”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我在无人的雨中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血从十个红色的指甲里慢慢地往下流，一滴一滴的鲜红洒在路上，然后被雨冲淡。

血从我红色的瞳孔流出，我大概能嗅到鲜血的味道。渐渐变凉的身体，慢慢空洞的瞳孔，终于一切都消失了，现在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吧。但愿，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一个曾经辉煌的窥心师的落魄情境。

我终于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倒在了地上。

呵，变成普通人，平安度过一生，谎话，没有能力的人，将会由自己能够运用能力的器官结束。

我在想，如果是她失败，那么当面具在她脸上溃烂的那一刻，我相信我会发疯，幸好，今天不是她。

雨越下越大，我的眼睛被血染得已经看不清什么了。

耳朵还能听到一些声音。

雨声，风声，还有脚步声，最后脚步声停驻，变成了雨滴在雨衣上的声音。

我能感觉到有人在看着我，耳朵上方传来了一阵笑声。

还有什么听不太清了，只有只言片语。

“......新做的面具原来这么厉害，什么窥心师也看不透。”

感觉身体被拍了几下，又是一阵笑，那个人好像站了起来，声音从上方传来，夹杂着雨声，陌生又熟悉。

——哥哥，真可怜啊。

——下雨了，我要回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