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灵

楚兮感觉自己可能撞鬼了。

先是家里的灯总是无缘无故地开关，后来慢慢演变成，明明开着的卧室门总在深夜被人关闭，洗好的水果不翼而飞，甚至——手机莫名其妙自己点外卖。

这不行，她关掉了刚刚加了三道密码锁——就为了保护自己不足五位数存款的手机，面色坚毅，终于决定报警——动她的人可以，动她的钱，必死！

然而经过警察叔叔缜密的侦查，得出的结论却是，她该去休个假出去散散心。

“我没病，”见对方脸上明晃晃的“不信”二字，楚兮内心抓狂，表面上还维持着最后的尊严，“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的没病，我的工作也没有压力很大。”

“是是是，我们也知道，毕竟程序员还是不好做的。”

“......”

程序员怎么了？程序员秃头薅你头发做假发了？

有被冒犯到。

报警无功而返后，她拿着秃头老板给的年假假条回了家。

有假不休是傻瓜，更何况还是带薪假。

楚兮精神兮兮被折磨了近一周，表面上平静，实际上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今天又起了个大早协助警方调查，最后只得了个可能有被害妄想症的答案，带着一身疲惫踏着夜色进了家门，没心思细想别的，倒在沙发上刷着短视频就睡了过去。

在她睡着的前一秒，手机里还在播放几个纸片人的绝美立绘。

“嘶——”

轻声的抽气声隐隐响起，楚兮睡得不安稳，身心俱疲下却也只是懒懒掀了眼皮，睡眼惺忪间，隐约间好像看到有个少年捂着受伤的手指，跪坐在她不远处，一双炯炯的眸中满是痛色。

啧，还挺好看。

她的大脑无意识地转了一圈，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衣服，就要再次陷入到昏睡中去，然而就在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前一秒，一阵猛然的心悸突然袭上心头，她的心脏猛地缩成一团，全身汗毛倒立，浑身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她身上这件大衣——是哪来的？

心思急转，她死死压抑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不顾疯狂跳动的心脏，表面上装作熟睡的样子，左手却悄悄摸向了口袋中的手机，拨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110。

“喂，您好，这里是玉海市公安接警中心——”

耳机中传来接警员小姐姐令人心安的声音，楚兮颤抖着声线压低了声音：“救命啊，我怀疑有变态潜入了我家！”

十分钟后，顾允站在了楚兮面前。

两人一小时前刚分别，甚至在楚兮出门前顾允还十分“贴心”的建议她休个假散散心，此时对方一身警服挺括，一脸无奈地看着楚兮：“楚小姐，我们今天已经里里外外都查过了，您家里真的没有第二个人存在的痕迹。”

话音落下，他顿了顿，看着惊魂未定的楚兮，犹豫间还是给对方倒了杯水：“要不这样吧，我建议您在家里装个监控，如果真的有人潜入您家里，我们也好抓人。”

楚兮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自己，但事到如今，她也很想把视频证据拍到顾允脸上，告诉对方自己没病，最后犹豫间，狠心花了两千大洋买了个监控。

也许真的是心病，监控装好后一周的时间里，楚兮再没有遇到之前发生过的事，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正轨。刚开始的几天她恨不得将监控视频一帧一帧拉着看，但一连几天，一切如常。

“楚小姐，早就跟你说了，早睡早起不要熬夜，工作压力太大会对精神状态有一定的影响的，你还年轻，没必要这么拼。”

顾允合上笔盖，一边将手中的档案封存，一边劝楚兮，听得她恨得牙痒痒。

大尾巴狼顾允明明跟她是同届，今年刚当警察第二年，不然也不能被派来跟楚兮这个案子。

“是是是，”她没好气地将手中的矿泉水瓶当顾允拧成了麻花，“你说得对，我就是压力太大，迟早秃头，感谢顾警官的忠告！”

话音落下，楚兮正要关掉手机中的监控画面，突然她的目光落在画面的一处，瞳孔骤缩！

只见监控画面里，明明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冰箱门突然缓缓打开，她昨晚刚放进去的苹果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拿了出来，然后慢慢飘到了沙发处——

“顾顾顾顾允！”

情急之下，楚兮下意识地喊出了顾允的名字，顾允眉心一皱，下一刻，楚兮将手机屏幕杵到了他眼前。

看清屏幕中的画面时，他散漫的神情顿时一收，面色凛然。

楚兮的监控探头装在客厅房顶的角落里，正好能够俯瞰整个屋子，此时那颗引起楚兮恐慌的苹果正浮在沙发前的空气中，一块块消失，看上去就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一口口吃完了那个苹果......

良久，顾允的声音打破了死一般沉寂的询问室，他看着明显有些失去理智的楚兮，沉声道：“你放心，这件事我有办法解决。”

仿佛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楚兮混乱的脑海中突然插进了这么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她蓦得抬头，理智一丝丝回笼：“有什么办法？”

“我去打个电话。”

顾允没有多说，收起了身上那股自由散漫的他，像颗挺拔的青松，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眸子里没有半分惊疑，楚兮受他的镇定影响，竟然也慢慢缓了过来。

顾允并没有离开太久，不多时他就带着一身寒意回了办公室，进门时楚兮正捏着手里的水瓶，仔细回想自己最近有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走吧。”

见她回过神来，顾允捞起了椅子上的大衣。

“去哪？”楚兮被他说的一怔，但还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

“我请了半天假，”顾允顿了顿，一双好看的眸中没有半分惧色，“带你去见个朋友。”

一小时后，两人齐刷刷站在了一处小公寓门前。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楚兮向来心大，这半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她缓过了神，见状狐疑地看向顾允，“顾警官，这案子办不了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你别不是想把我偷偷灭口吧？我跟你说，你这样可是——”

“吱呀——”

她跟顾允说得正起劲，不料面前的房门突然打开，一道修长的身影站在了二人面前。

“顾允？”

对方疑惑的声音响起，楚兮下意识看过去，蓦得撞进一双如水般的眸子里，顿时一愣。

男人长得十分好看，灰色的家居裤衬出一双笔直修长的大长腿，上面穿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脸色有些苍白，但对那张俊秀的面颊却没有半分减色。

此时对方笑着看他们，一双眸子里满是如水的温柔。

“这是我朋友，“顾允冲对方点了点算打过招呼，拉着梦兮讲了门，“许枫眠。”

楚兮一不留神被他拽着走，下意识忽略了刚刚一瞬间心头的熟悉感。

“听你们的意思，”许枫眠带他们到了客厅，茶几上正放着两杯热茶，显然是早知道他们要来，“楚小姐家里出现了灵体？”

“灵体？”

楚兮正捧着手里的红茶发呆，心里嘀咕着，不知道这许枫眠到底是什么人，连她喜欢红茶都知道，突然听到这么个词，下意识就抬起了头，

“倒是我唐突了，”许枫眠见她面色疑惑，笑了笑，“还未跟楚小姐自我介绍，我同顾允是朋友，是国家特殊侦查部的，专司特殊案件。”

“特殊案件”四个字在楚兮心头转了一圈，她瞬间就代入了那些玄幻小说，接受力极强地开口：“所以我家为什么会出现灵体？”

“这个——”许枫眠像极了世外高人的模样，见她发问也并不惊讶，反而微微一笑，“很多事情都会催生灵体，念力太强、爱意太深或者恨意过浓......”

“天地良心！”见顾允狐疑的目光转过来，楚兮急忙举起了手，“我母胎solo25年！”

“顾允传过来的视频我看过了，”许枫眠看着二人之间的互动眼里闪过深色，“不过这样的视频很难看出什么，我也只能确定楚小姐家里的灵体并不是什么恶灵，对你也没有恶意......”

“他有！”

楚兮斩钉截铁地接过了许枫眠的话：“他动我的钱了！”

“......”

不多时，许枫眠跟着两人到了楚兮家门口。

楚兮的房子是最近刚买的，她家境算得上优渥，毕业后进的也是大公司，工作三年后咬咬牙，掏出了所有的存款买了房，现在称得上是兜里比脸还干净。

他们没有进门，楚兮和顾允站在许枫眠身后，看着对方掐了个诀，嘴里念念有词了几句，随即一道清风拂过两人的面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阵风后，楚兮下意识地觉得家里好像亮了许多。

“这就好了？”

见许枫眠之后就没了别的动作，楚兮往对方的方向靠了靠，有心进家门又不敢，怂的明明白白。

“恐怕不行，”许枫眠面上还是那副笑意，眸色却依旧深沉，“他只是暂时不在家里，但并不意味着不会回来，这段时间，我建议楚小姐最好还是住在别处。”

楚兮的笑容僵在脸上。

银行卡里的数字急剧缩水，楚兮恨得牙痒痒，要不是清楚自己干不过那什么“灵体”，怕是恨不得操起斧头跟对方干一架，此时听闻有家不能回的噩耗更是犹如五雷轰顶，颇有些了无生趣的意味。

“那灵体很有可能是冲着楚小姐你来的，”许枫眠顿了顿接着开了口，“你最好不要自己一个人住，找个暂时能护住你的——”

“她住我那里。”

许枫眠话还没说话，一旁沉默的顾允却突然开了口。

许枫眠一愣，一双泛着浅灰的眸子看向顾允，半晌后缓缓点了点头：“也好，你的身份，那灵体应是不敢轻易近身。”

楚兮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自己的去处，有些愣神。

你们是不是应该问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她这个念头刚起，身边的顾允就突然回过头看她：“我家里有客卧，客卧的门用的是智能锁，我会删除自己的指纹后把你的指纹录入，你可以放心。”

考虑得明明白白，周周全全。

楚兮含泪住进了顾允家里。

原本楚兮还想着顾允只是个办案的警察，被自己这么打扰会不会不太好，等她真的住进对方家里才知道，完全不会不方便。

顾允每天披星戴月地上班、加班，晚上大多数时候又要值夜班，楚兮跟他同住一屋檐下，碰面的次数居然屈指可数。

顾允今天又是夜班，楚兮一个人躺在床上无聊地刷手机，一条游戏资讯突然滑了出来——是她之前沉迷了许久的一款乙女向游戏，砸锅卖铁冲了不少钱，后来时间久了也腻了，已经很久没登录了。

没想到现在竟然要准备停服了。

她躺在床上兀自感叹时光飞逝，却没有注意到一旁向来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竟然开了一条小小的缝，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那道缝悄悄地钻进来。

“哈——”

时间还不算晚，但是向来习惯了凌晨睡的楚兮居然有些困了，她手里握着手机，又一次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着头顶明晃晃的灯居然有些眼花。

见鬼了真是！

楚兮嘴里嘟囔了几句，使劲闭了闭眼睛想再熬熬。

——顾允今晚不值夜班，但是现在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心。

然而虽然心里这样想着，楚兮这眼睛一闭，就再也没能成功睁开，敌不过困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咔嚓——”

她刚睡过去没多久，顾允手里的钥匙就拧开了家门，披着一身的夜色进了门。

今天本来他能正常下班的，但是刚下班就接到了许枫眠的电话，说是有了楚兮家里灵体的线索，他一下班就马不停蹄赶了过去，跟着许枫眠研究了三个多小时毫无所获。

“嘶——”

顾允将钥匙扔在茶几上，毫无形象地瘫在了沙发上，脑中却还在不由自主地回想着刚刚他去找许枫眠的时候。

他隐隐地觉得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但仔细去想，却又好像一切如常。

“嗯？这才不到十点，楚兮就睡了？”

顾允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回来这么久竟然都没有见到楚兮出来，一时间有些疑惑。

他站起身来敲了敲楚兮的房门：“楚兮？睡了？”

没有人回应。

“睡这么早？不正常啊......”

久久得不到回应，顾允嘴里嘟囔了几句，正要转身去洗漱睡觉，脚下一滑，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楚兮房门的把手。

“咔嚓——”

门应声而开。

“楚大小姐，这么相信——”

顾允开玩笑地边开口边要关门，突然眸光猛地一滞。

只见楚兮此时正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而她的身边好像有个人形的什么东西，正拖着床上的被子往她身上盖。

几年的警校生涯让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腰间，却一时不察摸了个空，顾允猛地反应过来，配枪下班时已经交还了，自己现在身上什么利器都没有。

他咬咬牙就要直接往过冲，却见那东西好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更淡了些，如果不是仔细去看，甚至都看不清它的存在。

“离她远点！”

眼看楚兮好像瑟缩了一瞬，顾允忽略了心头一晃而过的担忧，径直冲着那东西喊了出来。

他话音刚落，一阵猛烈的风突然迎面而来，顾允一时不察，被这阵突如其来的风吹了个正着，等他放下挡着眼睛的胳膊时，那东西已经不在屋里了。

“楚兮！楚兮你没事吧？”

他几步冲到楚兮床边，手指下意识放在了对方鼻间。

还好，还有呼吸。

顾允不知道那东西对楚兮做了什么，一时不敢直接抱起楚兮，只好急忙联系了许枫眠。

“好，我马上过来。”

许枫眠特有的温和语调从电话中传来，楚兮朦朦胧胧间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自己耳边说了些什么，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顾允正站在自己床边，拿着手机好像在给什么人打电话，面色严肃。

“顾允？”

她疑惑地喊出了声，顾允听到她的声音猛地转过了身，放下手机坐回到她身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才好像是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楚兮看着他神经兮兮的样子更加疑惑：“我不就是太困了睡过去了？”

话音落下，她看着面前的顾允，突然收紧了盖在身上的被子：“你怎么在我房间？居然还给我盖了被子？”

“我——”

顾允看着面色根本没多警惕明显就是在调侃他的楚兮，一时语塞，不知该说对方心大还是没脑子。

“叩叩叩——”

两人正彼此都觉得对方有什么大病，突然房门被敲响，顾允忙不迭地起身：“我去开门。”

许枫眠进门时，楚兮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客厅里，见是他眸色一变：“许警官怎么来了？”

“顾允说方才在你屋内看到了那灵体，”许枫眠还是上次见他们时穿的那套衣服，只是在外面套了件风衣，此时微微眯着眼睛，像是在确认什么，“方才给我打了电话，我正好在附近，就直接上来了。”

话音落下，他面上的温和之色收了几分，看着顾允微微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楚小姐家中的那个灵体，应是追着楚小姐来的。”

楚兮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

“等等，你们的意思是，刚刚那东西又来过了？”

她一时间有些激动，一双眸子看着顾允：“所以我的被子不是你帮我盖的，是、是那东西？”

她的声音充盈在客厅里，然而另外两人都沉默着，没有人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楚兮算不上崩溃，这段时间她的心态也调整好了不少，也查了很多不知是真是假的资料，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但要说不害怕是绝不可能的。”

“他应该还未曾做过伤害楚小姐的事情，”许枫眠看着楚兮的眼睛，缓缓开了口，“我会尽快研究出办法，将他带离楚小姐身边。”

“那研究出办法之前呢？”

楚兮还没开口，一旁的顾允却突然出了声。

“这个留给楚小姐，”许枫眠闻言眸光一闪，从风衣口袋中掏出一枚叠成三角形的符篆递给楚兮，“此物可以暂时护住楚小姐不受灵体侵扰。”

楚兮从他手中接过那枚符篆，看着上面歪歪扭扭极为复杂的线条，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到底是没好意思问。

“我先走了。”

递出符篆后许枫眠就一直看着楚兮，见她面色如常，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旁的神色，随即冲两人点头致意。

楚兮有心要留他喝杯水，身旁的顾允却一语未发，她福灵心至地扫了眼顾允，最终还是没有张这个嘴：“多谢许警官了，我送你——”

“不必了。”

许枫眠留了一句，转身大步离开。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楚兮看向一旁沉思的顾允，凑近了对方身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们——吵架了？”

“算不上，”顾允哪里看不出她的意思，闻言皱着的眉头缓缓松了几分，“我只是觉得枫眠他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怪怪的？”楚兮自动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们这样有特殊能力的人都是这样的吧，你别多想啦，反正他不是说，一时半会儿那什么灵体也近不了我的身嘛！”

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完全不知许枫眠根本未曾离开，而是一直站在门口，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

良久，直到里面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他沉默着转了身，浅灰的眸子里带了几分微凉的失落。

小兮，到最后，你还是将我们都遗忘了——

他一路回了自己的住处，刚开门便被一个温暖的身子扑了满怀。

“景之，别闹，我有正事同你说。”

许枫眠无奈地将怀中的人放下来，又关上了房门，这才正色起来，看向虽然面色神采奕奕，但眸底深处显然满是恐慌的少年：“你不该还去找小兮的。”

“可是洛弦哥哥他们——”少年闻言瞬间就急了，一双明亮的眸子里蕴起了云雾，双手紧紧抓住了许枫眠的衣摆，“清川哥哥，你想想办法，你不是国师吗？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洛桑国马上就要覆灭了，我们都会消失在这场浩劫下的！只有王可以救我们的，不是吗？”

许枫眠一时语塞。

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身银白的盔甲已经泛了灰，高束的发有些凌乱，甚至就连腰间那块一直被他好生护着的玉佩都已经隐隐现了几分裂痕。这个曾经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如今在自己面前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猫儿。

他们都是被王抛弃的臣民，等待他们的注定是消亡。

无可避免，无法逃脱。

“景之，”许枫眠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头，一双已经完全变成浅灰的眸子深处是难言的绝望，“你应该也看到了，王跟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当初会去我们的世界只是偶然，如今她也要回到自己的世界中了。”

“我不信！”

他的话音刚落，少年却突然暴起，两人在狭窄的房间里短暂地过了几招，许枫眠一时不察，被对方化作一团雾气从窗户离开。

“景之！”

他看着对方已经远去的身影，良久后缓缓地叹了口气，疲惫地看向自己的左臂。

莹润的皮肤上，一支妖娆神秘的花纹缠绕其上，只是此时已经褪了不少，看着像是时时刻刻都会消失。

借来的身体终究不是长久，王甚至已经认不出自己教她画的第一张符篆，又怎么可能跟他们回去呢？

其实何止是洛弦呢，他们都会消亡，景之如此，自己如此，当初那个充斥着无数欢乐与甜蜜回忆的洛桑国亦如此。

他们之间的争吵，楚兮与顾允一概不知，第二天楚兮起床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她汲拉着拖鞋走进客厅打算找点东西吃，不想却正好撞上了在客厅玩手机的顾允。

“卧槽！”她步子一顿，见鬼似的看了看顾允，又看了下外面明晃晃的太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没去上班？”

“我请假了，”顾允冲她点了点下巴，示意桌上的早饭，“省得那东西趁我不在的时候再来。”

楚兮一怔。

她努力忽略了心头的异样，去拿桌上烤好的面包，含糊不清地开口：“暂时应该不会来了吧，许警官不是给了一道符嘛。”

话音落下，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般，嘴里叼着面包去掏那张符篆。

“干什么？”

顾允疑惑地看着她。

“昨天我就觉得这个符篆眼熟！”楚兮努力咽下嘴里的面包，将那张符篆摊平在顾允面前，“这个符上的花纹跟我以前玩的那个游戏一模一样！”

顾允闻言眸光一闪：“游戏？”

“对啊，”楚兮三下五除二打开微博点进了关注已久的游戏官博，放在顾允面前，“诺，就这个，很久之前的乙女向游戏，背景就是玩家因为意外进了一个叫洛桑国的国家，被当做了他们国家的王储，最后当上了王抱得美人归的故事，这里面有个角色叫清川，定位是国师——”

她手指在官博里刷刷划了两下，在一张立绘前停了下来：“诺，就这个，你看他手里的符篆——”

顾允放大了手机中的立绘，过分放大后图片已经极为模糊，但还是能依稀间认清跟桌上这张极为相似。

“想不到啊，这游戏还挺正规，连符篆都是做过功课的。”

楚兮没注意他眼里的深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后也没多想：“可惜了，已经要停服了。哎，我也是几个角色都攻略了的大佬啊——”

“你先把这个收起来，”顾允将桌上的符篆递还给梦兮，随即敛了眸中的神色，“中午想吃什么？”

也许是对方确实忌惮许枫眠的符篆，亦或者是整日在家的顾允给了对方震慑，顾允一直在家陪了楚兮三天，那灵体都再也没有上门。

“顾允，要不你还是去上班吧，总是这么请假也不是个办法啊。”

楚兮坐在餐桌旁玩游戏，他身后刚炒完菜的顾允闻言头也没回：“不行，万一它再来呢？”

“许警官不是说了他有办法吗？”

“他？”顾允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眼里闪过一丝深意。

“怎么了？你们还在冷战啊？怎么跟小学生一样？”楚兮注意到了他的停顿，转过头看他。

“没有，”顾允飞快地敛了神色，“谁知道他什么时候能研究出来办法，再说了，保护受害人是我的职责。”

“好好好，你的职责。”楚兮闻言无奈地笑了下，将手上的手机放在一旁去厨房帮顾允端菜。

她没有摁灭屏幕，手机上新的游戏里几个绝美立绘还在轮播。

“明天我再问问局里的其他前辈，只靠许枫眠一个人不行。”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一道黑色的影子飞快地从楚兮的手机旁经过，停留了一瞬后瞬间消散在原地。

“小兮？小兮你醒醒，你真的不要我们了吗？”

楚兮正睡着，耳边模模糊糊传来什么人小声的嘀咕，少年音中满是委屈，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嗯？”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被人从熟睡中叫醒的大脑没什么神智，下意识跟着那声音转过了头。

只见一个撇着嘴的少年正趴在自己床边，手中还勾着自己的一缕头发。

“你好眼熟啊——”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向那少年时，终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景之？”

卧槽，太久不玩这游戏了，还能梦到这几个野男人？

楚兮心头的想法刚升起，突然“砰”得一声，自己的房门被人猛地撞开。

是顾允。

“我上次就警告过你，”顾允的声音里仿佛淬了寒意，再也不是平常跟楚兮笑闹时的样子，一双眸子里甚至满是冰冷的杀意，“离她远点。”

“你算什么东西！”少年第一次在顾允面前显出了身形，一席银白铠甲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一如他眸中的寒意，“她乃是我洛桑的王，自然是要同我回洛桑的！”

什么东西？洛桑？

一旁的楚兮听得一头雾水，她不是听不懂少年在说什么，只是这梦——这么刺激吗？

“你疯了吧？”顾允闻言冷笑，边小心翼翼地往楚兮的方向靠近，边说着话吸引对方的注意，“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还能跟你们一堆电子数据在一起？”

“你若是再往前一步，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少年年少成名，是洛桑统领百万大军的少年将军，怎么会看不出来顾允的小动作，话音刚落，“唰”得一声，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银枪，正指在顾允的来路上，枪尖上泛着凛凛寒意。

“哼！还真是有意思了！”

顾允闻言冷笑一声，被对方发现了也不再靠近楚兮，反而迈着步子往少年的方向走了过去。

对方长枪似雪，顾允却踱步向前，像是完全无视了对方的威胁。

“等，等等——”

一旁的楚兮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她下意识挣扎起来就要拦在两人中间，然而她话音未落，顾允却突然发难，从身后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猛地冲向了面前的少年！

“愚蠢之至！”

少年见状下意识就要抽枪回防，然而房间太小，他身旁就是急着要下床的楚兮，若是这枪抽回就定然会打到楚兮身上，电光火石间，他手中长枪突然消失，转而出现的是一把银月弯刀。

短兵相接的声音响起，楚兮在一旁根本插不进他们的打斗，只好拨通了许枫眠的电话：“许警官，你快来！他出现了，还跟顾允打起来了！”

然而她话音落下后许久，对面除了有些深的呼吸声外竟是没了半点声音，如果不是电话显示还通着话，楚兮甚至要以为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砰——”

他们沉默间，顾允不敌那少年的攻势，被对方一拳打倒在地，眼看着对方的弯刀就要落在顾允身上，楚兮再顾不得手中的电话，突然往前一扑，正好挡在了那泛着寒光的刀尖和顾允之间！

弯刀上的寒光猛地在楚兮的鼻尖停滞住！

“小，兮？”

少年握着弯刀的手猛地一顿，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几分，一双眸子里满是不敢置信。

楚兮看着他熟悉的面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沉默。

直到一个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寂：“景之，罢了，随我回去吧。”

仿佛暂停的时间被按下了开始键，房间里的三人闻言，同时看向了出声的方向。

还是那身熟悉的衣服，却再不是之前见到的人，银色长发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有些苍白的面色上是一双温润如水的眸子，一双薄唇抿着个温和的笑意，银灰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释然。

“清川哥哥？”

少年愣愣地开口。

清川没有回他，只是稳步上前，将那把银月夸刀从他手中拿了下来，他银灰的眸子印在弯刀如雪的刀刃上，随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景之，忘了吧。”

少年闻言还想说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随即他转过身看向楚兮和顾允二人，微微弯腰：“抱歉，之前借用了二位朋友的身体，还欺骗了二位。放心，我此举不会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他此时在自己的住处，明日就会醒，虽说醒来后依旧会有这些时日的记忆，但他既然身份特殊，想来该是不会对他产生太大的影响。”

他顿了顿，想要伸手将地上的楚兮拉起来，手指动了动却又归于了平静：“王，您可能已经忘却了过去的记忆，如果您已经有了新的生活，那些过去，忘了便忘了吧。”

楚兮怔怔地看着他，终于想起了之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就是这双银灰色的眸子。

当年清川这个人物，刚出现就为那款游戏带了巨大的流量，特别是他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像是会说话一般，当年的绝美立绘引起了无数超话姐妹的嚎哭。

他的身份是洛桑最神秘的国师，一路指引着玩家走上洛桑的王座，只是从见面时，到最后玩家称王，都一直不愿意称呼玩家为王，官方解释是因为不想跟自己最爱的姑娘拉远距离，被称为最会撩的男人。

现在，他终于还是低了头。

“洛桑开始逐渐陷落了，”看到了楚兮眼中的疑惑，清川平静地开口，“明明是广袤无垠的大陆，突然有一天便开始分裂、塌陷，塌陷处是一望无底的黑暗，土地、庄稼、连同上面的百姓，全部都在那一个瞬间落入黑暗。没了王的药，洛弦的病开始恶化了，王在一年前突然失踪，伊始，我们以为是偷偷溜出宫游玩，后来才发现是失踪，找了许久也找不见，就好像王凭空失踪了一般。”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楚兮却知道，所谓的土地陷落，应该是因为长时间没有人登录玩游戏，程序不再更新，bug不断出现，然后就会出现的黑屏现象。

照这个进度下去，他们都会消失。

“王不在，清川只能暂理国事，”清川接着开了口，“只是这陷落便是我也不能解决，只能借助了占星台的力量，也不知怎么，竟是真的找到了王所在的位置，景之一直想找你回去，便带着他一同来了，不想扰了王，是我们的错。”

他句句是客气，楚兮却从中听出了许多。

那是他已经说不出口的思念、期盼、绝望与释然。

“我——”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出什么来。

她给不了他们任何承诺。

显然，清川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说完了这一切，给一旁眸中显然有湿意的景之使了个眼色：“我们这便回去了，给王带来的烦恼，还请王多谅解。”

景之原本还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接过了清川手中的弯刀，递给楚兮：“王，这把弯刀原本是您赠与景之的第一件生辰礼物，如今便再还给您吧。”

楚今沉默着接过。

“那么，后会无期了，王。”

两人的声音落下，随即仿佛一阵清风拂过，两人的身影在他们面前缓缓消失。

他们完全消失后，那把在她手中还沉甸甸的弯刀，突然也随着消失不见。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顾允身上被那把弯刀割出的伤口却依旧还在，明晃晃地昭示着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楚兮几乎是一夜没睡，给顾允处理了伤口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内，整夜都在翻之前的游戏论坛和微博超话。

她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虽然当初玩的时候确实是投入了感情的，只是——纸片人恋爱而已，她总觉得烦了就卸载，却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然后告诉自己，他们一直很想念自己。

就好像刚开始他们得到了很多关爰，也许其中有来自玩家的喜爰，但更多的却是程序设定，玩家也不过是跟着步骤走而已，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真实的爰意。直到后来烦了腻了，玩的人越来越少了，游戏公司不再更新游戏，不再修补bug，他们的住所开始出现灰尘，再后来服务器永久关停，所有人都遗忘了他们。

好像之前那些浓烈的爱意，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第二日。

楚兮顶着两个黑眼圈进了客厅，沙发上正坐着个熟悉的身影，她一夜没睡的困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瞪着对方：“许，啊不，清，清川？”

“不不，”对方闻言笑了笑，“我是许枫眠，真正的许枫眠。”

虽然是一样的脸，但笑起来的瞬间，楚兮还是瞬间了然，面前的这个确实不是清川。

“不好意思哈，许警官。”

“没关系，只是某日睡了一觉，醒来时脑海中突然多了些记忆，来同你们验证一下而已。”

“所以，”楚兮有些犹豫，“许警官，真的会有游戏中的人物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的可能吗？”

“这个嘛，我们常说的‘万物有灵’，您所遇到的这种情况就称为‘念灵’，是因为曾经给予过他们真实的情感，也曾经相信过他们真实地存在于那个世界中，长此以往，总会有身上携带着灵气者，给他们以能力，做到出现于人世间，”许枫眠顿了顿，眯起眼睛，“不过这样的情况还是极少的，只能说是概率事件吧。”

他并未停留许久，问了楚兮和顾允几个问题后离开了顾允家，临走前背着顾允将一封信偷偷递给了楚兮：“看得出来顾允喜欢你，本来我是不打算把这个给你的，但又觉得这种事情只有你有决定权。”

话音落下，许枫眠冲楚兮眨了眨眼睛。

楚兮上面“小兮亲启”的字样，轻轻撕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信纸，写着一行诗：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是当初进游戏时，玩家第一次碰到清川这个人物时，对对方说得第一句话：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你的名字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