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万丈

“愿你往后光芒万丈，前程似锦。”

佟笙的声音清晰地从身后传来。

褚晏琛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眸子里带着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给你的祝福啊。”佟笙笑起来，声音明明很清冷，语气里却盛满了暖意。

“别啊，搞的和我们要生离死别一样。”褚晏琛也笑起来，他伸出手去抚平佟笙微皱起的眉，然后继续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在家养病，少出门。”

佟笙顿了一下，轻点了点头，“我会每天给你报平安的。”

“你好像有心事？”

“没有啊。好啦，快走吧。”

佟笙摇了摇头，看着褚晏琛离开，对方一步三回头冲她挥手，她的嘴角却怎么也不能做到周全的微笑。

为什么不和他说呢？

因为自己也很害怕，所以不敢告诉他吧。

在一片漆黑的房间中，佟笙窝在沙发里，她盯着天花板，眼睛睁的很大。

“我一直是个懦弱的人啊。”

细弱的呢喃随着一声轻轻的“啪嗒”声揉碎在空气中。

茶几上的电脑屏幕亮着微弱的光，打开的窗口是一个定时信息编辑器，每一个信息框都是同样的话。

“我很好，别担心。

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只有最后一个信息框是空白的，光标不停的闪烁着，妄图引起佟笙的注意。

而佟笙只是盯着天花板，脸微微向内，在黑暗中无声掩埋自己的泪痕。

很多事情都无所谓，唯有褚晏琛，这个她生活中出现的意外，是有所谓的。

这个意外让她的心也脆弱起来。

她特意找朋友做了这个定时信息编辑器，会定时将信息发送到褚晏琛的手机上，这样，很多事情，褚晏琛就不会知道。

这样，我也能体面一些。

褚晏琛在飞机上。

窗外是明朗的天和厚重的云层。

他的心有点不安。

手上的文件还没有看完，他盯着窗外一朵云怔怔出神。

他想起佟笙的脸。

佟笙的脸很苍白，眼睛里夹着淡漠，嘴唇的颜色偏淡，是很典型的病人脸。

褚晏琛想到佟笙，目光随之柔和起来，可是心里的不安并没有随之减少，而是积压下来，沉在心底，搅的他心底发慌。

飞机划过云层，什么也没留下。

佟笙并没有好好待在家里。

哭完以后感觉心里没舒服多少，她想出来散心。

她一个人走在街上，看周围人来人往的匆忙，听白天里的喧嚣和吵闹。

站在街角无人理会，像是舞台上被聚光灯排斥在外的人，无措地在黑暗中徘徊。

一缕柔和的阳光打下来，照亮了佟笙的脸，给原本苍白的脸晕上了一层柔和的光，也照亮了她隐藏在深处的，不敢面对的自己。

那些她自以为不会想起的，现在一股脑地在他脑子里回放，像磁带一样，虽然录下的东西可以保存很久，但听过一遍后必须要重新倒带，不然就不能再听了。

但是，磁带可以重新倒带，一切重来，他们呢？

他们不可以了，过去的就过去了，没有办法重来了，甚至，连重来的机会老天爷都没给他们，也许这就是她的命。

佟笙病了。

佟笙不敢告诉褚晏琛，因为，一旦说了，自己就会成为他的累赘，不说也好，给自己留了最后一点体面，也是为了抚慰自己那颗早已因褚晏琛而脆弱不已的心......

恍惚中，佟笙觉得有人在拍她的肩膀。

“小姐姐，你怎么了，没事吧？站这半天了也不动。”一道清亮的女声拉回了她那飘远了的思绪。

恍恍惚惚的，她已经站在路中间十多分钟了，不仅如此，脸上的泪水止不住地流。

佟笙猛地回过神，看着眼前穿着蓝色校服的女孩，匆忙道了声抱歉，狼狈地逃走了。

她随手叫了一辆计程车，慌张地离开了。

佟笙没想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慌张。

可当她看到熟悉的校服时，他怕了，这一切像一场不合实际的梦一样，何时会醒，她不知道。

现实像梦一样，但时间不会说谎。

八年了，转眼间，时间就过去了八年。

八年前的男孩女孩已经长大了，留给长大的他们最好的礼物却是少年时那份青涩懵懂的回忆。

回眸，凝视，八年前的初逢清晰如昨。

夏天刚开始热，树上的蝉就没停过，不知疲倦地唱着那亘古不变的曲调。

刚升入高一的第二周，午自习，佟笙正在做作业，突然听见几声响亮的击掌，抬头，却见老班旁边站着一男生：高而瘦，干净、整齐到让人觉得失真。

从男生的目光里，佟笙只看到了一个词：沉静。

老班指着他只简单介绍了一句：“褚晏琛，转学生。”然后把他安排在了佟笙旁边的座位。

每每下课，学生们像终于盼到了放风时间的囚犯，推着搡着冲向教室外面，尽情尽兴似乎又很无聊地说笑。

佟笙不喜嘈杂。

而褚晏琛，总是静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窗外。

阳光透过玻璃刚好落在他的脸上，细碎的阳光也化不开他一脸的沉郁。

在佟笙眼里，他像流落在悲苦人间的王子，即使没有光环，也一样高贵。

搭话对佟笙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是面对褚晏琛，不管什么都好像说不出口。

褚晏琛是一个天然的发光体，哪怕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会自然而然的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佟笙已经不清楚有多少人对他表明心迹过，她只敢借着看书的空隙偷偷的打量他。

怎么样和褚晏琛熟悉起来的，她已经快记不清了。

只记得在那个蝉鸣的夏天，落在她耳边轻笑的打趣声：“你好像总是在偷偷看我，很喜欢吗？”

那一瞬间，她心底有紧张有着涩，最后只剩下如织的蝉鸣。

记忆回转，佟笙才如梦初醒般走下计程车。

多巧啊，在那段恍惚的时间里，自己还是不经意脱口告诉了司机这个地点，这里是他们拥有着共同回忆的地方——高中学校。

和褚晏琛在一起很自然，也很意外。至少在遇见他之前，佟笙从未想过自己会这样全心全意的爱上一个男人。

高中是佟笙记忆里最鲜明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在学习之余，他们默契的占据了彼此的大半时光。

佟笙不算是一个特别有天赋的人，想要取得好成绩，对她来说是需要很努力学习才可以收获的事情，但是褚晏琛轻轻松松就可以超越她。她为此努力，但是实力在那里，再怎么努力，她的分数也和褚晏琛存在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高考出分后，他们选择了不同的大学。

大学比起高中，有着更加丰富的生活，褚晏琛开始变得很忙很忙。

他忙于学业，忙着创业，他想要尽快的给自己足够的底气为未来做准备。

佟笙和他之间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约会没有时间，关心也会敷衍，有时候连佟笙生病，他也没有时间赶到他的身边。

佟笙面对他的忽略，心中虽然失落，但也无计可施。她能做的，只是尽可能不给他更多的负担，能自己解决的不会麻烦别人，偶尔会找周边的人寻求帮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再去打扰褚晏琛。可是对于大学的佟笙来说，平时又会遇到多少特别重要的的事情呢。

他们渐渐变得有些疏远。而褚晏琛毫无所觉。

大学毕业后，两人到了同一个城市工作，找房子，合租。佟笙与褚晏琛相处的时间日渐增加，两人从有些疏远，变回了似在高中时光中拥有的熟络。但是，这是真的吗？

褚晏琛不愧是那个优秀的褚晏琛，初来到新的城市，没有与佟笙一样表现出对来到陌生地方的不安和一丝的慌乱，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无论是在面部的表情，还是肢体的动作。褚晏琛很快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并且在第二天的公司面试中成功被录取。而佟笙却暂时没有找到工作。

佟笙也没有放弃寻找工作，待在家中的那段时间，佟笙成为了一个家庭主妇，三个月后，终笙也找到了工作，和褚晏琛不同的是，她在家里工作。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八年。这八年期间，佟笙有为了柴米油盐与褚晏琛争吵过，也有过褚晏琛还在不在乎自己的想法，还有过甜蜜度过的许多夜晚。

佟笙一边在昔日的校园游荡，听着那些学生朗朗的读书声，老师的呵斥声，一边回忆他们在高中的时光。

褚晏琛一落地，没多久上了回程的飞机，合作方临时反悔，这份合同已经不用签了。褚晏琛上飞机之前，手机快没电了，他看到了佟笙发来的短信，“你落地了吗？落地了记得报个平安。我很好，我没事。”褚晏琛刚点开回信的输入框，手机屏幕就被黑色占领，它关机了。

“......算了，提前回去，就当做是一个惊喜吧。”

褚晏琛的手机一关机，定位系统就失去了作用，且佟笙这会也还未回家，从学校里出来后，漫无目的地四处转悠，去了其他地方。

佟笙从她出来到现在的黄昏，她走过了那有他们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地方。

褚晏琛一下飞机，就往家那边赶回去。“咔嗒。”门被褚晏琛打开，光亮涌进了黑暗里，没有惊起一丝的波澜。褚晏琛打开了灯，佟笙没有在客厅里。他上了楼，轻轻敲击房门，随后打开了房门，看到了房里唯一的光源一一正在运作的电脑，和趴在电脑桌前睡着的佟笙。

褚晏琛拿起毯子，凑上前去，帮佟笙盖上，不经意看到电脑的工具栏里，有个奇怪的图标在不停地闪烁。未等褚晏琛细看，佟笙醒了。

“啊，你回来了......唔，我睡了......三天？”佟笙有点睡的迷糊，她嘴里说的话，褚晏琛差点没听清。

“怎么可能睡了三天呢。”褚宴琛揉了揉佟笙的头发，笑语盈盈。

“唔......所以这是提前回来了？”佟笙大概不清醒，被扰了好梦，说话迷迷糊糊。

“是，我回来了。”褚宴琛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会谈的境遇。

佟笙以为他心情低落，正准备开口安慰，却对上褚宴琛的目光。

注视着他，目光专注深邃，眼里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只有她的身影。

佟笙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

褚宴琛开始亲吻她。在唇与唇接触的那一刻，佟笙的心又一阵刺痛。她觉得那么多的磨难都走了过来，如今她却要离开了。必须并且彻底的离开，在褚宴琛的生命中消失。她曾以为褚宴琛对她的感情在逐渐消失，少年的棱角被现实磨成平滑的曲面，年少时的爱情也被时间冲淡。

但她现在却发现并非如此。

褚宴琛依旧爱着她，可以在某些微小的地方看出或感受到。细致而认真。

暖意在心间流淌，他们已经很少向对方毫无保留的敞开心扉了。

褚宴琛曾经说，如果他有不如意的时候，有情绪不好的时候，那么他不会将让他情绪不好的事情告诉佟笙，他不想将这种负面的感受传递给佟笙。他的佟笙，一定是阳光的，美好的，阴暗负面的事，不需要染指到佟笙。

佟笙记得这段话。后来她的委屈她的情绪，她也不会告诉褚宴琛。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褚宴琛。她在默默付出。

女人，没有必要时时刻刻将委屈难受挂在嘴边。

所以，有时候两人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交流越来越少。佟笙以为是褚宴琛逐渐不在意自己。褚宴琛则觉得佟笙不再愿意与他交心。

两人耳鬓厮磨间，褚寡琛将佟笙抱到了床上。在他准备开始下一步动作时，他明显感受到了佟笙紧绷的身体。

松开紧搂着佟笙的手臂，他突然发现佟笙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了？”他拿过床头柜上放着的纸巾，擦拭着佟笙的眼泪。

佟笙情绪起伏太大，说话断断续续，但褚宴琛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还有能痊愈的几率吗？”褚宴琛声音开始变得嘶哑，佟笙几乎听不清。

“......最多还有一年时间。”佟笙垂下头，不是很敢直面现在的褚宴琛。

她没有回答是否可以痊愈，而是直接说出了剩余的生命。

夜风吹拂起窗帘，月光有些渗漏进来，一室白透。褚宴琛忽然觉得眼前的佟笙变得缥缈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在他眼前消失。而他伸出手也抓不住哪怕一片衣角。

“......”褚宴琛从床上坐起，他又梦到了那个场景。

他梦中有很多东西，洒在佟笙脸上的细碎的阳光，学校操场上永远在叫着的知了，高考前写满了前程似锦的祝福纸条，毕业时从楼上丢下的书页，一段青色时光。

或者是月光下悲伤的笑着的佟笙。

他一次都没有梦见过佟笙离世的画面。当时他都尽量在家里办公，陪着佟笙。一次很远的出差，归来佟笙已走。

从此在他的生命中消失。

很多年后他才知道，前程似锦是祝愿，亦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