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忌
“庆忌,庆忌,这里有没有庆忌啊?”木兮站在一处湖泽大声呼喊。
夜晚的湖面是安静的,月光照在波纹细碎的湖面上,像给水面铺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碎银,又像被揉皱的绿缎。
随着夜色的加深,湖面慢慢升起雾气,一时之间还为湖面添上一丝神秘的面纱。
可即使是这么美的景色,木兮也懒得多看,她有些失望的坐在地上,这已经是她找到的第一百个湖泊了,三月之期将满,难道她真的无法拥有自由吗?
木兮抬起头望了望眼前的湖泊,若是被淹死的话,一定很丑吧,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淹死的花妖,一定会被笑死吧。
木兮目光呆滞的看着湖面,脑袋里设想着自己的死法。
“那个,刚才是你在叫我吗?”树后一个俊俏少年,悄悄探出脑袋,看着眼前这个望向自己两眼放光的人。
“你......是庆忌?”木兮看着眼前这个可能还未成年的小妖问。
“嗯呢,我叫庆忌,你是不是找我送东西?”庆忌从树后出来,仰着脑袋望向木兮。
“你怎会这么小?你父母呢?”木兮蹲下看着他。
“我没有父母,若真要算起来,这片湖便是我的父母。”庆忌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湖。
“那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孤独啊?要不要跟我走啊,我带你吃许多好吃,玩很多你未玩过的。”木兮笑的温柔,轻声诱哄道。
“嗯呢嗯呢。”庆忌闻言点点头。
“那我们这就走吧。”许是没料到这么容易就哄骗成功,木兮脸上的微笑微微一顿,很快又变得温柔可亲。
木兮原本是想急着赶路的,让这小妖怪使出他日行千里的神术,把他们送回去的,转念想起那人来时曾特意叮嘱,若找到庆忌,绝不可让他使出日行千里之术。
木兮看一眼远处仰着头巴巴望着冰糖葫芦的人影,终究是打消了快快赶路回去的想法。
罢了罢了,本就是我要亏欠他,赶路慢些,让他玩儿的开心些,全当是补偿他了。
木兮大步走向他,拍拍他的脑袋,递给他一锭银子,让他随意去买自己心仪的东西,叮嘱他天黑之前一定要回来,扭身回了客栈。
站在窗前,看着他快速消失不见的身影,木兮好笑的摇摇头。
好不容易找到庆忌,木兮当然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到处跑,她早已在他身上留下了一抹印记,方便她时刻找到他的位置。
至于他会不会被欺负,木兮压根就没往这方面想,他好歹也是一个修成人形的妖,跟她这种被各种药材浇灌出来的人形不同,他可是吸收日月精华而修成的人形。
想必妖力必然是不差的吧,可木兮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连比妖低一等的精怪都打不过。
“你这是怎么搞的?”木兮看着他鼻青脸肿的脸,和只着亵衣的他,太阳穴突突的跳。
“有几个精怪抢走了你给我的银钱,还扒了我的衣服。”庆忌说着,嘴一瘪就要哭。
“不许哭,你怎么不还手?”木兮头疼的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的,一副可怜儿样。
“我......我打不过。”庆忌吸吸鼻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她。
木兮不想惹事,反正又不是自己疼,她现在能耐住性子,买些伤药,给他涂抹在脸上已经算是不错了。
涂药过程中,她也不算温柔,可看他始终都是乖巧的坐在凳子上,不哭不闹,即使疼急了,却也隐忍着一言不发,终究是心软了些。
“打不过不晓得跑吗?下次若是再打不过就跑啊,你最擅长的不就是跑吗?”木兮放轻手里的力道,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
“可是,那衣服是木兮你刚给我买的,花了好多银钱呢。”庆忌不敢顶嘴,只敢小声嘟囔。
木兮闻言全当没听到,去楼下安排小二把饭食送上来。
吃饭期间看着对面的人,嘴巴一动就疼的龇牙咧嘴,倒吸冷气。
偏偏这傻子一看自己望向他,还要费力的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给她。
木兮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以后跟在他身边比较好,反正她也与他相处不了几天了,等把他送回去,就拿他换取自己的自由。
万一他中途出现了什么问题,岂不是得不偿失。
木兮这样一想,看向庆忌的眼神就柔和了很多。
木兮不是一个好妖,她虽不会伤人性命,但也绝不是一个心慈手软,多管闲事之辈。
可偏偏她碰上了庆忌,一路上碰见打家劫舍的,他要跳出来路见不平。
碰见诱拐妇女的他跳出来拔刀相助,木兮想了想他当时手上不知从哪儿折来的小树杈,嘴角抽了抽。
之前那些他要胡闹,木兮也就由着他了,可现在,木兮看着前面妖气冲天,还带着血光之气,显然就是沾了人命的大妖,哪里还敢凑上前去。
“你这次再敢给我多管闲事,你信不信我腿给你打断。”木兮揪着他一只耳朵把他扯进屋内。
“可是......”庆忌有心想要争辩几句。
“可是个屁,你给我老实呆着,哪天小命没了都不知道。”木兮双手叉腰,凶巴巴的警告他。
木兮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色长裙,腰间用水蓝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上微微挽起斜插一支上好的墨玉簪子。
肌肤雪白,柳眉倒竖,气的微鼓的脸颊,庆忌只觉得她好让人喜欢。
“木兮,你真的让人好生伶惜。”庆忌说着,忍不住伸出手戳戳她的腮帮子。
“你你你......你这又是跟谁学的乱七八糟?”木兮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前几日夜里,我们路过河边时,那树梢下有一对男女,那男子不正是这么说的吗?你当时还说,这话是夸赞女子美丽,惹人疼爱的?”庆忌说着收起刚才胆大包天的手指。
“......”木兮这才想起那对野鸳鸯,当时她无心与他解释,随意扯谎哄骗了他几句,没想到他竟然信了。
如今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的脚,早知当日,就不该胡扯那几句。
“睡觉,今日你就睡在这板凳上,明日一早我们就走。”木兮凶巴巴的看着他。
“哦。”庆忌虽单纯,但看人脸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木兮一直觉得,既然招惹不起,她总归是躲得起的,可惹不起也就算了,她现在躲都躲不起。
木兮裹着外套,看着突然砸进她房里吓的屁滚尿流的人类,再看一眼旁边两眼发光的庆忌。
木兮扯过庆忌护在身后,目光落在屋顶上的大洞。
“小妖木兮,只是途径此地,绝无冒犯之意。”木兮说着也不管地上那个不知死活的人,拉着庆忌就要走。
“我大限将至,此物留着也是无用,便送予你吧。”
“多谢前辈。”木兮接过木牌,不敢多看,快速离去。
庆忌看着地上苟延残喘的人,挣扎着想要抓住他们的衣角,不断的呢喃:“救我”。
庆忌心有不忍,刚想开口,就被木兮一个狠戾的眼神吓住,只默默的跟在身后。
直到彻底走远了,察觉木兮对他的禁锢松了些,一把甩开她的手。
“你不是个好妖,见死不救!”庆忌气鼓鼓的望着她。
“好妖?见死不救?怎么救?打都打不过,难道要为一个陌生人去送死吗?”木兮讥笑的望着他。
“我们好歹可以替他求求情。”庆忌深知自己人微力薄。
“我们替他求情?那谁去为那只即将遭受天谴的大妖求情?你只看到那只大妖满手鲜血,只看到那个人苟延残喘,可怜至极,可曾想过,为何那妖不去杀别人,独独只杀他?”木兮被他激起了怒气。
“我告诉你,就冲那前辈不仅放我们走,还送我们傍身之物,于我而言,她就是好妖。”
“我......”庆忌被骂的有些不知所措。
清冷的月光打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不太真切,庆忌就那样静静站在那里,任由木兮痛骂。
看着他老实的模样,木兮的心里的无名火,慢慢消失。
“你说的对,我的确不是一个好妖。”木兮颓废的坐在地上。
“不不不,刚才都是我胡言乱语,当不得真,木兮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妖怪。”庆忌着急的蹲下。
“你入世未深,还不懂,妖有千种,皆分善恶,人心一颗却万千难测。”木兮看着他清澈的眼眸中倒影出自己的影子,竟不敢与他对视,垂下眼眸。
“罢了,今夜就不赶路了,我请你吃酒。”木兮一挥袖就点燃一堆篝火,随手扔给他一壶酒,就自顾自的坐下来不再开口。
今晚的月光好温柔,让她忍不住想起她初有灵识还未化成人形时,她家乡的月光就这样温柔的披在她身上。
木兮看着月光呆了许久,直到一声轻微响动让她回过神,扭头望去,庆忌已经喝醉,抱着酒坛睡的香甜。
木兮好笑的摇摇头,挥手间,篝火又旺了些。
木兮是一个妖,一个生长在山野中的花妖,初时虽生了灵智,可像她这种一般是没有机会修出人形的。
直到,她碰见一个道士,她从山野中被移栽到一个茅草屋旁。
那道士日日给她浇灌一些药液,渐渐的,她修成人形。
她原以为人间必定是美好的,毕竟她身边许多妖魔精怪,按耐住百年甚至千年寂寞,只为修练成人,还有一些为了修炼成人,不惜步入邪魔歪道。
可她看到的人间是什么样的?是自己好不容易修成的内丹握在那道士手中,只能被迫为他所用。
是自己一次又一次使用美色,诱惑世人犯错,是自己一次又一次使用妖法欺瞒那些无辜之人,只为给那道士博取好名声。
是自己一次又一次撸那道士看上的清白姑娘,任由他糟蹋,只为护住自己不被他染指。
直到现在,木兮的耳边总会想起,那一声又一声凄厉而又绝望的尖叫,木兮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喝下一口酒。
“你别怪我,我保证,只要我脱离了那道士,日后一定救死扶伤,多做善事,帮你我积德。”木兮看着睡的香甜的庆忌,心有不忍。
“若那道士食言......”木兮看着庆忌的睡眠轻声呢喃。
大约过了许久,庆忌才缓缓睁开眼眸,他扭头看向蜷缩在一边的木兮,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看着她眉头舒展,忍不住笑了起来。
越是临近那道士,木兮对庆忌越发的好,任由他胡闹,任由他开心,原本还急着赶路,如今反倒不急了。
她有心想要他多玩一会儿,毕竟一旦回去了,可能就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了。
可即使这样,一天夜里,那道士还是找上了门。
“果然还是我的兮儿厉害,竟然能找到这世上少有的庆忌。”
木兮躺在床上,他枯瘦粗糙的手指划过脸颊,让她汗毛倒立,一跃而起,与那道士拉开距离。
“既然我已找到庆忌,你是不是也该还我内丹。”木兮防备的看着他。
“我的小木兮,你怎么还是这样单纯?我怎么舍得放你走呢?你这么美。”道士说着拿起木兮床边的手帕,猛吸一口,一脸陶醉。
“那我也绝不会把庆忌交给你。”木兮压住心中的恶心。
“哈哈,就你那些小伎俩,还能瞒过我,你以为你把他安排在二十里外的破庙里,身边带一个傀儡进城,不过木牌做的傀儡还真差点就瞒过我,倒是个宝贝。”
“你......”木兮怒视她。
“那小子已被我控制住,日后只会听命于我,倒是你......”
不等道士说完,木兮就先动手了,一根花刺直往他命门而去。
可木兮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不过五十招就已经败下阵来。
被抓回去的木兮,被关在笼子里,身上布满了鞭伤,整日里昏迷不醒。
庆忌日日守在笼子旁,寸步不移,滴水不进,那道士或许是突然起了伶惜之心,或是害怕庆忌以死相逼,终于在十日后松嘴。
“你倒是痴情,罢了,反正她必死无疑,你们两个,一个废物,外加一个废人,还能逃哪里去。”道士说着,打开笼子随手扔下一颗灰蒙蒙的珠子。
“木兮,你醒了?”庆忌看着那灰蒙蒙的珠子钻进木兮的身体,她睁开了双眸。
木兮看着庆忌,感受着体内的内丹,她生机已断,只怕时日不多,却苦了他,日后还要受那道士折磨。
“我若死了,你就寻机会逃出去,莫再被骗出来了。”木兮知道,现在要他走,他必然不肯,可若她死了,他自然就该离开了。
“你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去找太阴,它一定能救你的。”庆忌说着,抱起木兮就要走。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道士瞧着眼前不自量力的庆忌。
“历来,就没有人留的住我们庆忌一族。”庆忌收紧手臂,抱紧木兮。
“庆忌一族,日行千里的神术,贫道自然佩服,可你敢吗?”道士根本不相信,这小小的庆忌会为了这花妖豁出性命。
庆忌轻哼一声,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道士的视野中。
“这就是,千里术?”木兮躺在他怀里,感受着周边的环境迅速倒退,惊讶的睁大了眼眸。
木兮原本走了半个月的路程,庆忌仅仅只用了两日,就到了。
木兮扶着树站在地面上,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刚想夸赞他,就看到他闭上双眼倒了下去。
“庆忌,庆忌,你怎么了?”木兮连忙接住他。
“太阴,太阴,太阴,救救木兮,救救木兮。”庆忌躺在地上呢喃。
“自己都活不了,还惦记救别人?”湖中走出一男子,一头碧绿的长发拖至脚踝,他五官精致,肌肤胜雪,一双碧绿色的瞳孔勾人心魄。
“你刚才说什么?他怎么就活不了?”木兮无暇顾及他的美貌,只感觉庆忌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消退。
“你竟不知?”太阴扭头仔细打量木兮,似是想看透她。
“知什么?”木兮的声音有些发颤。
“古有一妖,名庆忌,虽说是妖,却生性单纯,法力低微,连最低等的精怪都打不过。此妖素日无法修炼成人,除非遇到有缘之人,喊出他们的姓名便可幻化为人,从此跟随那人,为她奔走。”
“众人皆知庆忌会千里术,却不知,他们若使出千里术之时,也是他们寿终之时。”
“这痴儿为了救你,不惜以命换命。”太阴看着逐渐消散的庆忌,惋惜不已。
“您不能救救他吗?”木兮求救似的抓住他的衣袍。
“此乃天命,药石无医,倒是你,吃下这颗药,好生修炼几年便可痊愈。”太阴留下一颗药,慢慢遁去身形。
徒留木兮枯坐在原地,看着庆忌一点点化作荧光消失在夜色里。
木兮就这样留在原地,不哭不闹,不吃不动,数月。
直到一日清晨,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捡起地上的丹药,走至太阴湖边,跪下。
“木兮多谢太阴前辈救助,木兮愿把这药留给他人,只求太阴前辈您能给木兮一席之地,让木兮长伴庆忌。”木兮说着放在手中的丹药。
走到最初他们相见时庆忌躲在的树旁,化作一朵花,微风袭来时,随风摇摆。
良久,太阴现出身形,捏起地上的丹药,一声叹息响起。
“一对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