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定生死
伴生“皇上，今夜将会是许都最有名的琴师为您弹奏贺曲！听说，那琴师还是位容貌甚佳的女子！”
“哦？朕一定要见上一面！”
1
深更夜半，月大如盘，一只乌鸦落于枝头上，叫了几声，黑乌乌的眼睛兴趣十足地打量着树下的四人，展翅就朝着他们飞去。
“去去去！”
在士兵们的驱赶下，乌鸦的叫声越发尖细，它轻易地从他们身边溜走，飞入树林。
“这东西最近好多，真是晦气。”士兵甲厌恶地说道。
“那可不是，皇上驾崩，本来就是件晦气的事儿，更何况，帝位居然传给了一个外姓人。”
“什么外姓人，别瞎说，当心掉了脑袋，”士兵丙狠狠瞪了士兵乙一眼，随即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三皇子的耳目无处不在。”
“三皇子不早就摆在里面了？ ”士兵丁向皇帝陵寝的位置点了点头。
“真正的三皇子曾被皇后调了包，沦落民间。现在躺在里面的那位，其实是个村妇的儿子，明日皇上入陵之时，还要把他抬出来。”
微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四人靠得更近了些。
“这就是皇后的不对了，华妃本就更受皇上宠爱，她换了人家的儿子，还把人家逼入冷宫，差点就惨死其中啊。”
“你懂什么，后宫的事，离谱的可多了。”
“是啊，不过要说她们后宫斗得再厉害，最后不也没斗过一个许妃么？ ”
“真正的三皇子也是许妃找回来的。”士兵乙觉得自己身后的几棵树上有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不由得回头瞟了几眼，更加压低了嗓音。
“听说她貌美如仙，背着古琴，能弹出这世间最美的乐曲！”
“如果有幸可以见到她……”士兵丙攀上士兵乙的肩膀笑着说。
“当然可以，明日她也要殉葬了。”
士兵甲话音刚落，树上忽而飞起一群乌鸦，密密麻麻遮住了天边发白的月亮。
2
许妃到达皇帝陵墓时，撩开马车车帘，看到士兵们急着将金银珠宝和琳琅玉器一箱箱地搬入陵墓中，最后抬起了皇上厚重的棺木。
她下了车，加入到整齐排列的殉葬队伍，无声无息的。皇上钦点殉葬的人足足有百人。这其中不乏有皇后和其他嫔妃，还带了很多侍女仆人，指望着自己死后还能有人侍奉。
唯独许妃一人一琴，仅此而已。
通过黑黢黢的墓道进入陵墓，便可看到这宛若宫殿的内部墓室。皇上巨大的棺木摆在正中，两边是之前故去的子嗣和嫔妃。
棺木旁堆着财宝，即将也会堆上他们这些人的白骨。
待殉葬众人进入墓室，外围的死侍纷纷亮出自己的尖刀，守在墓道口。
许妃找了一处远离人群的地方抱着琴坐下，耳边充斥着众人嚷嚷的声音。
过了一阵，墓道口后传来石门下落的声音，这时人声鼎沸，隐约中，许妃似乎听到有敲击木板的声音，循着声音的位置看去，声音的源头正是皇上的棺木。
“咚咚咚！”
她没听错，从七重棺木中传出了敲打的声音。
这个不寻常的声音让室内慢慢安静下来。更多的人朝着棺木看去，紧接着是从棺木传出叫喊声，正是皇上的声音。
“来人！让朕出去！”
众人慌了，尖叫着朝着远离棺木的方向退去。
“啊，陛下活了？”皇后皱起眉头来，脸上并不是喜悦的表情。
“快来人！ ！”皇上吼道。
旧时皇上身边的大太监突然回过神来，大声朝着士兵们呼喊：“皇上没死，你们听到了吗？快把棺木撬开，让皇上出来！”
他尖细的嗓音穿透众人嘈杂的声音，在场的所有人都将视线又落到死侍们的身上。
“快让朕出去！”
外围的死侍们面无表情。
“让朕出去，你们这群废物！”
“新皇仍未继位，旧主怎可不救！”
几个太监猛然冲向死侍，却被斩于刀下。侍女和嫔妃们见到此景更是惊叫起来。她们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陵墓中，没人听到，棺木中叩击求救的节奏越来越快。
出口处的鲜血从众人脚下流过，他们颤抖着无处可躲。棺木的叩击声也渐渐变为指甲奋力挠抓着棺木，皇上还挣扎着想要破开一条生路。
轰的一声巨响，墓道口的巨石完全落下，火光摇曳中，一声弦音划破长空，所有人的视线朝着陵墓的那个角落望去。
“许妃……许妃……”棺木中的皇上立刻辨认出琴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许妃拨弄琴弦，奏出凄凉的乐曲，在场之人流着绝望的泪水，陵墓中一时只存一曲弦音。
直到曲终之时，棺木传出最后一声呼唤。
“许妃，救救我……”
没人再暄闹了，他们坐到远离棺木和血液的空地上，泪痕中映照着逐渐变暗的火光，等待着临终时刻。
3
“听闻许妃曾是许都第一琴师，曲调能操控人心，今日得以一闻，果不其然。”皇后走到许妃身边坐下。
“皇后过奖了。”许妃微笑着回应这句饱含恶意的话语。
“只可惜，这么曼妙的曲子，最终也要葬于这陵墓中了。”
许妃发觉皇后的手比她的更加冰凉，应是心中更加恐惧。
“那你恨他吗？”皇后将目光投向皇上的棺木，问道。
许妃没回话，却听皇后自己答道：“是呀，这陵墓中的人，哪有一个不恨他的，不然怎会在他仍有一线生机时，不管不顾。”
“那七重棺木，不是常人能打得开的。”
皇后无视许妃的解释，继续道：“妹妹心那么善，还能在他临终之时，奏上一曲。他平时就是最爱你的曲子。”
许妃沉默着，皇后靠她更近了，问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何也在这殉葬队伍中？”
“皇上想让巨妾死，臣妾便不得不死。”
“我原本以为，你给皇上找来了三星子，他能保你无恙呢。话说，那三皇子究竟是谁？ ”
“便是失踪多年的华妃的儿子。”
“得了吧，”皇后轻笑一声道，“华妃都不认他！”
“华妃失智多年，谁也认不得了。”
“我的好妹妹，我自己做过的事情，难道我不清楚吗？华妃是我逼疯的，但三皇子，我可没有换过！”
“姐姐认为，太子战死，二皇子因为毒杀我而流放，皇上还有儿子吗？谁能继承他的皇位？ ”
“谎言，谎言，都是谎言！”皇后松开许妃的手，她发现面前这个镇定自若的女子，心比谁都冷，她继续道：“但我没想到，你和那个假冒的三皇子两人能做到让皇上相信你们的谎言，这是不是与你的迷魂曲有关！是不是！”
“曲子能不能迷魂，姐姐可以一试。”许妃一揉弦，曲音如流水一样淌入众人心中。
过了会儿，皇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虚弱地问道：“皇上在被封入棺木之前，是不是还没有死？”
许妃抬眼看着陵墓中的火把一个接一个地熄灭，答道，“你我不也一样？”
“你们为何会如此恨他？”皇后发出最后一问，却听不到回应，耳边只有许妃弹奏起来的越来越远的弦音。
你为何会如此恨他？
许妃能感觉到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因为窒息而倒下了，她凭借着旧时闯荡江湖学来的屏气术，支撑着自己拨出轻柔的曲子，将温柔融入更多人的临终时刻。
曲子本就不该掺入太多杂念，更不该作为迷惑他人的道具。
可是，那些无辜的族人，谁该为这一切负责呢？
她的手臂在慢慢失去知觉，指尖弹出的弦音也越来越微弱。
她的族人，也是被活埋的啊！
当年是皇上听信谗言，以欺君之罪降罪于她的父亲，灭其九族。
但她本来是可以活的。
因为那殉葬的名单上，她的姓名，许萱，是她自己亲手加上的。
4
那年灭族之时，父亲将她提前送去南方，不想在船上，她遇到了劫匪，所有的盘缠被洗劫一空，只剩下一张断了的琴。
她抱着琴，带着满身的伤痕上了岸，举目无亲，也不知如何养活自己。
幸得少时学了琴艺，便以此为生，住在许都的晴绾楼。
她便是在这里认识了墨然，也就是继位的三皇子。
墨然是晴绾楼打杂的小二，他比她小了六岁，特别喜欢听她弹曲。那时他虽然幼小，但处处留意保护许萱，不让她受到客人的欺负。
有时，甚至被老鸨打上一顿，有时，甚至破坏了许萱报仇的大计。
墨然不能理解，许萱那么纯净的曲子里，为何包藏着一颗残忍的心。直到五年后，许萱为皇上奏曲，回来时，荣升了许妃，并告诉他，要送他皇位。
“你所为的是一个皇位？”墨然当时便问道。
“不，皇位是我为了报答你照顾我的恩情而给你的。”
“许萱，我不想要这样的大礼！”墨然青涩的脸上带着认真的表情。
“我不会收回这份礼物，跟我走吧，记住，以后需叫我许妃。”
墨然本可以拒绝，但还是跟她走了，他心里已然放不下她。
他跟着她一路上，看看她如何算计别人，谋害别人，只为了复仇。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墨然想阻止许萱将自己的名字写在殉葬文书里。
“我要确保他不能被人救走！”.
“你要用自己的生命来确保皇上的死？ ”
“是不是很疯狂？”许萱笑着问墨然。
墨然看着许萱温柔美丽的脸上挂着那么冷漠的微笑，他挥袖而去。
“你自己做决定吧。”
5
许萱死后，墨然作为皇上，惩治了当年诬陷许萱一家的那位官员，并未牵连他的后代。
有一年，他回了趟许都，在许都湖畔的凉亭中，听到了旧时许萱曾为皇上弹奏的曲目。
“愿你山河无恙，帝业千秋！”
他才觉得，那不掺杂任何仇恨的万代繁华曲，是多么的好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