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三课

1

朕的父皇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但是在朕的心里,却不是一个好男人。

他杀了朕的母后,灭了母后的母族,传言说皇位也是篡位得来的,本来朕的皇祖父想要将皇位传给朕的皇叔的。

朕不理解父皇,但因为母后和母后一家被灭的时候朕还没有记事,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所以朕不恨父皇,只觉得他奇怪,举动和性格奇怪。

朕自幼争强好胜,不为别的,就因为朕是唯一正统的嫡子,是未来的储君,朕不允许自己比任何皇子差。

朕读书认真,练功刻苦,样样都是众皇子中最优异的。但是,父皇从来不会夸朕。

他总是对我说:“你在得意什么?这些只是最基本的罢了。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好,如何能上‘帝王三课‘。”

“帝王三课?”

朕问太傅:“何为‘帝王三课’?”

“......臣惶恐,臣不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在朕的眼里,太傅是最博学的人。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朕的所有问题都难不倒他,这世上竟然也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少年的思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渐渐的,朕开始涉足朝政,每天忙的不可开交,也就忘了这个父皇口中的“帝王三课”。

2

朕去太傅府上送太傅给朕留的政史课业,第一次遇见那个笑靥如花,明媚如骄阳的小姑娘。

她是太傅府上的嫡女,乳名叫阿妍。

阿妍,阿妍,朕竟觉得这个极其大众的乳名十分悦耳。

朕知道,朕对这个小丫头一见钟情了。

但是朕那时候还不是皇帝,比起儿女情长,如果万不得已,朕甚至可能会牺牲这个朕一见钟情的小姑娘,为了朕的大业。

于那时的朕而言,一切都只能排在野心后。

3

朕到了弱冠的年纪,朝堂之上已经有了半数都是朕的支持者,朕坚信,朕一定是储君。

朕永远记得那天,风和日丽,春光灿烂,父皇下旨册封皇长兄为储君。

朕跪在朝堂上听旨,面上表情逐渐消失,最后凝固。

朕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得了癔症,不然怎么会听到父皇册封皇长兄为储君呢?

皇长兄欣喜的谢恩声音把朕拉回了现实。

朕抬起头,和正在看着朕的父皇四目相对。父皇的眼神和从前一样犀利,但是朕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悲哀。

呵,他在悲哀什么?悲哀他忽略了朕二十年的努力,转手去扶持皇长兄吗?

朕不甘心!

没过多久,父皇在早朝宣布即将退位,明日会举办退位大典,和新帝的登基大典同日进行。

朕知道,这是朕最后的机会了。

那天,朕和朕的幕僚们架空了皇宫,把养心殿的所有侍女太监都换成了自己人。侍女太监

朕亲自端了一杯毒酒进去,送朕的父皇一程。

朕想过父皇会不可置信,会放声痛骂,甚至可能会痛哭求饶。

但朕怎么也没想到,他平静的好像提前知道了朕的全部计划。

他甚至没有拖延一点点时间,干脆利落的喝下了毒酒,只是看着朕的眼神很诡异,好像在透过朕去看另一个人。

他喝完毒酒,把杯子摔在地上,突然笑了:“鸿儿,朕很清楚,你长大了。”

这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让他说出了无限的悲凉。

毒酒发作,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轻轻的说:“鸿儿,这就是‘帝王三课’的第一课。”

3

朕立刻发动政变,朕囚禁皇长兄,屠杀皇长兄的左膀右臂,顺利登基。

没有了皇长兄的人阻挠,中立派却有人站了出来,质问朕:“三皇子殿下如何登基?且不说陛下死前只见过殿下,殿下有为权弑父的嫌疑,就按礼法而言,也应当是太子殿下继位!”

朕冷冷的看着他,让父皇生前贴身服侍的太监苏公公说话,为朕作证。

他不是朕的人,但是朕的手里有他在意的人,他不敢跟朕耍小心思。

“陛下之死是积劳成疾,暴毙身亡,而陛下生前也确实说过要立三皇子为帝。”

“苏公公,您身为陛下身边的人,怎么能空口说白话?”

朕心里冷笑,是啊,朕没有诏书,也没有玉玺,但是事到如今,朕必定会继位。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史书永远是由胜利者来书写。

朕不甚在意,但苏公公却突然说:“圣旨到!”

圣旨?父皇早就立下了圣旨?

这一手打了朕一个猝不及防,虽然不会对朕有什么影响,但是却会动摇民心。

呵,老东西,活腻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年岁已高,身体大不如前,今决定退位让贤,册封......三皇子为帝,朕为太上皇,钦此。”

朕愣住了。

朕没有领旨,而是不可置信的看向苏公公,看着他拿出玉玺,看着他把圣旨放在我的手里。

“奴才恭喜陛下,心想事成。”苏公公也很平静,像父皇面对毒酒那样,平静的好像已经知道了所有。

朕的脑海里回想起父皇临死前的话:“鸿儿,这就是‘帝王三课’的第一课。”

4

继位三天,朕一直把自己锁在养心殿,说什么都不肯动一口饭菜,躺在龙榻上回想自己和父皇的一点一滴。

父皇平日里不苟言笑,朕的性格也大多随了他。朕没有见过母后,但父皇对朕说,母后是个很爱笑,很开朗的人。

父皇说母后的时候,朕总能从他平日里平淡无波的眼中看到无尽的怀念和后悔。

朕觉得无趣。

做了什么就不该后悔,后悔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父皇虽然从来没有夸赞过朕,但是对朕很好,什么事都第一个想到朕,除了立储那件事。

朕猛然发觉,他其实一直在想着朕,只是,让朕继位的方式不同了,心境也不同了。

第一课......还真是让人痛心啊。

朕生平第一次,后悔了。

5

朕颓废了三日,太傅掌权三日,朕知道自己不能再颓废下去了。

朕回到朝堂,像父皇那样每天批奏章,听政事,振朝纲。

不知道是对父皇的愧疚还是已经无所谓,朕把皇长兄放了,又册封太傅为丞相。当初同为皇子的时候他都斗不过朕,如今朕是皇帝,又如何能输给他?

他被放出来后果然不老实,立刻联系旧部,在朝堂上跟朕对着干。

朕没有再次把他关起来,而是放任他拉帮结派,成为朕的政敌。

如果他能让朕放下对父皇的愧疚,全心全意放在朝政上,也算是他活了一辈子唯一的一点点作用了吧。

那天,他们在朝堂上发难:“陛下,如今政治清明,百姓和乐,而后位却空悬已久,实在不该啊!”

朕没有反驳他们,丞相带着朕的党羽开始舌战群儒,朕突然就想到了那个笑靥如花的小姑娘。笑靥如花的小姑娘

阿妍。

“行了。”朕打断了他们的争吵,“丞相府嫡女温柔贤淑,是后位的最佳人选。”

丞相顿了顿,上前领命。

朕如何不知道他们的小动作,不过是也想学朕,趁机谋权篡位。

但是,他们为什么觉得这些会对朕有用?

封后大典上,他们举着刀剑,派出杀手,想要取朕的性命,被大将军全部镇压。

“你早就知道了?”朕看着皇长兄眼底的不可思议,不知道他是蠢还是天真。

在朝堂上权衡利弊几个月,再次想起父皇。朕当初的小动作在父皇眼里是不是也可笑至极呢?

没有丝毫犹豫,朕赐死皇长兄和他所有的幕僚。

朕亲自去送了皇长兄一程,看着他眼底的不甘,看着他眼底的绝望,朕突然内心无比苍凉。

这就是“帝王三课”的第二课了吧。

从前期待过的“帝王三课”,成了朕心中无法磨灭的伤痛。

6

权势大了,野心就会大。在朕自己身上就体会到的道理,朕却忘了用在自己的恩师身上。

阿妍封后,丞相府的地位更加牢固,漼氏一族成为京城最大的家族,丞相的心也活络起来,朕近日收到了不止一个官员的奏章,要参丞相欺压百姓,贪污枉法。

只可惜,他的权势都是朕给的,朕为了朕的诚信,不得不循序渐进,一点一点收回他的政权。

阿妍很好,不干涉朝政,不争风吃醋,为人善良,很适合当皇后。

她不会只是宽厚大气,在与朕共处时,她也会有温柔小意的一面,素手抚琴,翩翩起舞。

朕不像从前一样单纯对她有好感了,朕爱她,朕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那天,丞相突然变本加厉起来,开始夺回那些政权。

这动作和同朕宣战有什么区别?朕没有心痛,只是有些失望,觉得朕不认识朕的恩师了。

朕突然意识到,这应当是第三课吧。

朕所知道的东西都是他教的,但是,朕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朕斗赢了丞相,在丞相府也给了他一杯毒酒。

平静,依然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父皇面色平静,苏公公面色平静,就连丞相也面色平静。

“陛下,如何能确定那些谏官的话属实呢。”他没有理会毒酒,看着朕的眼睛问朕。

“朕自然已经查实。”

“陛下查实了什么?臣贪污枉法?欺压百姓这事臣没有做过。”

“欺压百姓没法查实,但是贪污枉法是事实。”

“那陛下又是否查实,臣‘贪污’的银两拿去做了什么?”

“......被存在城外的庄子上。”

“那现在呢?陛下知道五日前,这些银两去往何处了吗?”

五日前?朕突然开始慌了。

“那些银两不属于臣,但也不属于朝廷。那些银两是地方官员私下勾结,压榨百姓,从民间搜寻的民脂民膏,臣从查实开始,就将那些东西全数存放在庄子上,等一个时机将所有东西还给百姓。”

不......怎么会是这样......

“臣知道陛下在收回臣的权利,起初,无关痛痒的权利陛下收回也罢,可是臣不能失去监管财政的权利,失去了,这些东西就回不来了。”

不......为什么会这样......朕,错了?

朕焦急的想收回毒酒,丞相紧紧攥住毒酒,不肯给朕。

“你为什么不和朕说!”朕咆哮起来,朕感受到气血回流,被压在胸口。

丞相突然笑了,他说:“因为,这是陛下的第二课。”

朕迷惘之际,他将毒酒一饮而尽。

第二课?为什么是第二课,怎么会是第二课!

丞相的尸体倒在朕的面前,朕的心里猛的一颤。

朕突然想到,什么是第三课了。

朕掩盖了丞相被朕秘密赐死的事实,对外声称丞相为救驾身亡,朕瞒住了阿妍。

只要阿妍不知道这件事,第三课就永远不会到来。

7

你知道时间有多快吗?快到朕的睿儿刚刚出生,阿妍就知道了一切。

朕曾经面对父皇赴死泰然自若,面对生死处变不惊,面对朝政纹丝不乱,但面对阿妍的质问,朕难得做了一次懦夫,什么也不说,任由阿妍去想象,去相信自己相信的。

阿妍哭得很伤心,朕想安慰她,但是一时之间,我却找不到自己的身份了。

是阿妍的夫君,还是阿妍的杀父仇人?

阿妍举着刀,要杀了朕。朕没有躲,也没有叫人。如果死了可以结束“帝王三课”,朕甘愿当回败寇,结束痛苦的后半生。

血溅了朕满脸,朕眼睁睁的看着阿妍倒在血泊中。变故来得太快,朕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阿妍就闭上了眼睛。阿妍

动手的是阿妍的贴身侍女,当初从丞相府带进宫的侍女。

“陛下在逃避什么?陛下连先帝和忠臣都能杀,如今却对一个女子放下了刀刃?”

言罢,她把刀架在脖子上,道:“陛下,这就是您的最后一课。”

朕紧张了五年,隐瞒了五年,放纵了五年,终究没能逃掉这第三课。

8

时隔多年,朕看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熟悉的场景,睿儿身为嫡子,处处要强,能力才干都凌驾于其他皇子之上,对帝位也有欲望,但是朕不希望他也经历这些让他倍感无力的“帝王三课”。

朕册封长子为储君,睿儿像当初的朕一样,不可思议。

退位大典那天,朕安静地坐在养心殿等着,四周安静得不正常,朕心里清楚得像明镜一样,睿儿果然来了。

朕沉默着看向他,但是,他手里没有任何东西,毒酒,匕首,佩剑,都没有。

“父皇以为儿臣是来夺位的么?”睿儿淡淡的说,“传言说,您和历代帝王都是这样上位的。儿臣觉得这种方式无趣,也没有任何意义。儿臣今天来只是想知道,父皇为何不立儿臣为储君。”

朕愣住了,这是个和曾经的朕做出的不一样的决定。

朕意识到,真正催促“帝王三课”降临在朕身上的是朕自己。是朕野心勃勃,弑父上位,开始第一课;是朕心思沉重,诬陷忠臣;是朕自以为是,自以为能够瞒到天荒地老。

从一开始,错的都是朕。

朕仔细打量睿儿,和朕当初一样,意气风发,性格倔强。

但是,终归是不一样的。

“是啊,为什么?”

因为,朕不想你再步朕的后尘了。

“帝王三课”,就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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