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纪晓芙一不小心遇上了杨逍
01
冬日的巴黎阴雨连绵,冷风刺骨,就是正逢打折季,纪晓芙也懒得出去,宁可窝在公司给她租的商务公寓里一心两用,一边写项目报告;一边手机开了免提与纪母聊家常。
纪母照例关心一遍女儿吃喝起居,临挂电话话锋一转,又问到什么时候跟殷家碰头吃饭。
纪晓芙在键盘上敲得飞快的手指慢了下来,推说忙,含糊了过去。挂了电话,继续埋头工作。
暮色降临,窗外人声渐起,这里是市中心,好处是出行便利,每天走个十来分钟就能到公司,弊端是靠近酒吧街,夜里才是一天喧嚣的开始,有些吵闹。
纪晓芙关了电脑开始梳妆打扮。总部有个法国员工准备提前退休,邀请大伙儿聚会,那个法国老头在工作上帮了她不少忙,她少不得去感谢一番,送了一条从老佛爷百货公司选购的新款羊毛围巾,法国老头很高兴,当夜气氛热烈,宾主尽欢,一帮老外喝掉一箱红酒,纪晓芙告辞出来的时候头还是晕的。
巴黎治安不好,打夕阳西下就有黑人成群出现,一双双眼珠子老喜欢在中国人身上留连,因他们觉得中国人钱多爱带现金。纪晓芙一出地铁就被候在出口的黑人行注目礼,她平时很少这么晚回,心里有点后悔拒绝了法国男同事送她的提议,只能略低头避开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往公寓快步走去。
她瞥一眼手表,快半夜了。
经过行人稀少的商业街,公寓已在前头不远,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跑步声,咯哒咯哒,有点沉重,应该是个男人。
她忽地想起前天新闻里报道的被杀又弃尸塞纳河的中国女留学生,一颗心怦怦直跳,两腿有些发软。
不过一个顿步,后面人已追了上来。
这时距离公寓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纪晓芙刚想尖叫,声音刹那卡在了喉咙里——那个男人并没有抓她,而是大步跑到了她的前头,然后身子一晃,软软地倒在了她的脚边。
懵了一瞬,她本能后退一步,手里紧紧握住手机,准备报警。
这时那个男人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啊!”纪晓芙吓一跳,本能往后退,却没能挣脱对方的钳制,反而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帮我。”一个低低的声音响起,说的是中文。
纪晓芙抬眼,这才看清地上躺着的男人有一张中国面孔。
男人的脸色很苍白,大冬天的额头全是汗,一双黑黢黢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帮我。”他动作艰难地掏出一只钱包,塞给她:“里头现金都给你,带我去你家休息一下。别报警。我不去医院。”说完,他合上眼睛,似乎晕了过去。
纪晓芙感觉今晚喝下去的酒全变成了水,脑子一下清醒过来。开玩笑,带个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的陌生男人回公寓,他要是装病,倒霉的是她;他要是真病,在她公寓出了什么事,倒霉的还是她。
“这位先生,我还是帮你叫救护车吧。”纪晓芙划开手机屏幕,谁知号还没拨出去,手机就被抢走了,她回头,方才发现右后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黑人,昏暗路灯下,只见一口白牙明晃晃的,手里还有一把小刀。
“Cash!Give me cash!”黑人晃一晃小刀,吐一口法国腔英语。
纪晓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打开地上的男人刚刚塞进自己手里的钱包,钱包里厚厚一叠外币,欧元美金英镑都有,少说十几万人民币吧,她把现金抽出来,黑人又指了指她的包,她暗骂一句SHIT,昨天她刚在ATM取了五百欧现金,居然就碰上这种事,心里肉痛得不行,却也只能一并给了黑人。黑人把现金塞进口袋,还是不走,指了指男人:“His watch!”她低头看向男人手上那只表,似乎是百达翡丽?来不及细看,她刚脱下男人的表,黑人就一把抢过,飞也似地跑了。
此刻凌晨,街上没什么人,她想借个手机报警都不行,真把这个男人丢在路上,看他脸色惨白得奄奄一息的样子她又做不出,万一她见死不救结果他出事了呢,再说毕竟是刚共患难的同胞,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做一回好事。
一路半扶半扛着男人回到公寓,区区百米走得大汗淋漓,她庆幸自己经常锻炼力气够,才没被男人高大健硕的身型压垮了。
她把男人放到客厅沙发上,翻了男人的口袋,没有手机没有护照驾照,只有那只钱包,男人到这会儿已是脸色惨白,印堂隐隐发青,疹子发到了脖子上,体温忽冷忽热。祖母是中医出身,多年耳闻目染,她也懂得一些基本断症之法,男人的情况,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毒。
手边没解毒的药,男人的呼吸愈来愈微弱,她起先想叫救护车,但是男人的情况不大好,法国碰上节日救护车贼慢,过来起码三十分钟,只怕来不及救人,此刻死马当活马医,她当机立断从冰箱里取出从唐人街买的一把用来煮杂粮粥的绿豆,开大火煮汤,给男人灌了下去。
过了片刻,男子身上的疹子没再扩散,但也没显得减轻,一张脸依旧白得跟纸一样,正当她犹豫要不要深更半夜去敲邻居的门借手机叫救护车,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她起先吓一跳,回过神来犹豫着伸手出去,探了探男人的额头和脉搏,似乎平稳了许多。
男人企图解开扣子,动作有些艰难,额头汗如雨下,她顺着男人的意思帮他脱下外套,男人从外套内袋里摸出一支微型针管,抬腕向上,示意她给他静脉注射,她心里一咯噔,正想问是不是可卡因之类,迎面触到男人的目光,顿时闭了嘴。
那是一种凌厉得不容置疑的目光,历经多年养成的睥睨姿态,仿佛天生凌驾众人之上。
她在男人目光的压迫下抖着手给男人注射,男人终于阖上眼皮沉沉睡去,等她从浴室出来,发现男人脸上的疹子已经退了,体温也恢复了正常。
显然那针是解毒剂。这个男人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逃犯?看样子又不像。她想不通,觉得这个男人神秘而危险,但他对她又似并无恶意,只是单纯求助而已。
时针已指向凌晨两点,她又累又困,和衣往床上一倒,在担忧疑惑中慢慢睡着了。
等闹钟响起,天光已经大亮,她睁眼看到一叠现钞放在床头,五百欧,还有一同被黑人抢走的她的手机。
沙发上空空如也,毯子整齐堆叠一旁,男人已不知去向,如果不是地上的针管,她还以为昨夜只是一个梦。
02
在巴黎最后两天,纪晓芙告了假,陪殷梨亭游巴黎。
殷梨亭也是临时起意,他在瑞士进行一个项目,周末坐个火车过来看纪晓芙,连宾馆都没定。
两家爸妈是世交,纪晓芙与殷梨亭从穿开裆裤的时候起就认识,早已熟不拘礼,她二话不说踢殷梨亭去睡沙发,自己抱着手提在卧室写报告。
殷梨亭洗完澡出来,敲了敲纪晓芙卧室门,纪晓芙头也不抬:“冰箱有三明治,还有麦皮,不喜欢吃就叫外卖,隔壁有家韩国泡饭不错。吃完记得把垃圾扔出去,气味招虫,国外的蟑螂个头太大太瘆人。”
“我的项目再过两个月也快结束了,等回国大家一起吃顿饭吧。”殷梨亭说。
“行啊。”纪晓芙敲击键盘十指如飞:“松涛搂吃腻了,要不换一家?新开的茗轩不错哦。”
“我是说,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殷梨亭在床边坐下,伸手合上纪晓芙的手提:“我爸的意思是,找个时间,把我俩的事儿定下来。”
纪晓芙隔了十秒才反应过来殷梨亭在说什么,心里蓦地有点堵,也许因为她逃避这个话题太久,又也许,殷梨亭的神情太过充满期待,令她无所适从。
“这么急干嘛呀,现在已经不流行早婚了。”纪晓芙顾左右而言他:“我的睡眠眼罩哪儿去了?呀,被你压在屁股底下了,你能不能看着点儿阿我是戴脸上的阿。”
殷梨亭无奈地叹口气,转身去客厅开电视。纪晓芙的眼睛盯着电脑,心思已不在工作上,她这些日子也有好好想过,是不是以后真要跟殷梨亭过一辈子。
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很久,一直考虑着究竟该怎么尽量和缓地解决这件事,殷梨亭对她好,她都知道,但她不能利用这种好,尤其,当她并没有对等的付出,且也许将来也难以改变这一点。对她而言,殷梨亭只是一个好友。
听到客厅那里传来殷梨亭的鼾声,她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现起那个晚上的男人,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过了周末,殷梨亭回瑞士继续公干,两人约了国内再见,次日纪晓芙收拾行李奔赴机场,公司预算有限,长途出差也只让订经济舱,谁知办理登机时,怪事出现了,她拿到的竟是头等舱的登机牌。
她以为航司搞错,再三确认,办理登机的航司员工却十分肯定地说系统显示她就是头等舱乘客。
她云里雾里地进了候机区,还想着也许是公司外包的旅行社代理小妹工作纰漏,现在国内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只能先回去了再说。
路过免税店,她看到橱窗里一个BV斜挎包,顺手试了试,很喜欢,可惜标价太过昂贵,她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正要转身离开,迎面走来一个戴墨镜黑大衣的男人,拿起她放下的包,让店员结帐。
八万一只限量版,说买就买,有钱就是任性的资本!她内心叹口气,走出店门,这时买包的男人朝她的方向转过脸来,摘下墨镜。
纪晓芙当场石化,这个男人,不就是那个五百欧吗?
五百欧走过来,把包往纪晓芙手里一塞,说:“眼光不错,我也觉着这个款很适合你。”
纪晓芙足足愣了十秒钟,忽然听到手机响了才回神,是殷梨亭打来,说项目做的差不多了,估计能提前回去,又说他爸妈过一个月回国探亲,想安排两家长辈见个面。等纪晓芙挂了线,一抬头,神出鬼没的五百欧已不见踪影。
如果不是手上提着一个打死她也不会买的名牌包,她简直以为自己白日梦游。
附近找了一圈没找着五百欧,广播里传来最后登机通告,纪晓芙不得不回到登机口,结果上了飞机才发现五百欧就坐在她旁边,手上正捧着一本国家地理杂志看得津津有味。
“你?”纪晓芙愣了一秒,立马把包塞过去:“还你!”
“一个包算什么,我的命可值钱多了。”五百欧眼皮子都没抬,继续看他的杂志:“你救了我的命,往后,我会给你更好的。”
“你到底是谁?那天晚上是怎么回事...”纪晓芙有一连串问题要发问,看到有空姐往这边走来,不由顿了顿。空姐带着商业化的笑容冲纪晓芙点一点头,转而看向五百欧,眸光流转,音色甜美:“杨先生您好,飞机就要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您之前吩咐的定制菜单,一会儿起飞之后我会送过来给您过目的。”
五百欧放下杂志,倾身过来给纪晓芙系安全带,纪晓芙不防他突然靠近,吓了一跳,刚要闪躲,五百欧已喀哒一声扣上金属扣,靠回自己椅背上,转头对空姐说:“菜单给我女朋友过目就行了。”说着又想起什么,问:“你们提供宇治抹茶冰淇淋?“
空姐的笑容黯了几分,看看纪晓芙:“有的。”
五百欧转头对纪晓芙说:“我看你的冰箱冷藏柜里都是宇治抹茶,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口味?我也是。”
纪晓芙只觉得空姐的目光落在头顶跟千斤顶似的,好在即将起飞,空姐终于走开了。
飞机平稳之后,纪晓芙要了一杯鸡尾酒,掏出备用倒时差的安眠药,打算一觉睡到飞机落地,然而酒杯还没送到嘴边就被五百欧抢走,连带安眠药。他看着她,表情很不悦:“安眠药加酒精对身体不好。你一直这么吃的?”
“机上我睡不着才吃的。”纪晓芙伸手拿回,却扑了个空,五百欧把安眠药随手扔进呕吐袋,端起司令酒喝了,说:“我飞机上也睡不着,距离降落还有十多小时,我们正好聊聊天。”
“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纪晓芙生气道:“还有,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女朋友了?!请你不要乱讲!”
五百欧扬眉一笑,跟着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动不动就对经过的空姐空少说:
“我女朋友冷了,请给她加一条毯子。”
“我女朋友想吃甜品,请送一份舒芙蕾过来。”
“这个红酒年份正是我女朋友的生日,请再给我开一瓶。”
“我女朋友……”
纪晓芙气地想跳机:“你...你...你这人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乱讲。我就是拿你当我女朋友的,你要是不喜欢,要不直接叫亲爱的杨太太?”五百欧眨眨眼:“反正你迟早是要嫁给我的。”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报警了!”纪晓芙的脸涨成了酱紫。
“那你就去报警吧。”五百欧看着她,气定神闲:“我追求你,并不犯法。”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不过不需要!”纪晓芙不敢引人注目,只能压低了嗓子发怒:“你这人莫名其妙,究竟想干嘛?!”
五百欧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皱眉的样子很是冷峻,跟他笑起来的时候相差很多:“不要老是你你你的,我的名字叫杨逍,你得记住。”
自说自话、霸道蛮横,是纪晓芙对这个人二次见面的评价。
头等舱没什么乘客,除了纪晓芙和杨逍就是最后一排左右靠窗的一个男子,脖子上挂一条拇指粗的金项链。纪晓芙假寐的时候听到金项链凑过来跟杨逍窃窃私语,说什么货已经起运很快就到云云,后来纪晓芙醒了,金项链也停下说话回到原座。纪晓芙去洗手间,路过金项链旁边,踩着了他脚下一个黑色行李袋,拉链末端没拉到底,露出一角。
纪晓芙眼尖,看到里头是一沓沓美金。
到现在她再傻也知道她的舱位就是杨逍升级的,金项链是杨逍的手下,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干什么的,但肯定不是正经事,正经人能把一麻袋子美金现钞带上飞机?他们过海关有申报吗?
一下飞机就想法子逃走。纪晓芙暗地思量,心理煎熬着,一点儿也睡不着,脑门一根筋突突跳,总觉着自己摊上麻烦事儿了。
液晶屏幕显示还剩三小时航程,她安慰自己,快了快了。
“睡不着就看看免税手册。”杨逍指着免税手册上一只迪奥手镯,问纪晓芙:“喜不喜欢?我觉得你戴会很好看,也配你的包。”
“不喜欢。”纪晓芙生硬地回答:“包也还你,我说了不要了。”
“你对我这么抵触,是觉得我有什么问题吗?”杨逍微微一笑,合上手册:“我做进出口生意,按时缴税,是个良好市民OK?”
纪晓芙用脚趾头想都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犯罪分子,她越想越害怕,无论杨逍再说什么,她闭上嘴一个字也不肯再多说,好容易挨到飞机终于平稳降落,纪晓芙等不及地去够行李架,起身瞬间,忽然眼前一阵金星乱冒,整个人软了下来。
“真是个傻丫头。”杨逍接住了她,在她耳畔低声说:“好好睡一觉。一路上都硬撑着没睡。”
他在她的水里下了药?她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子,想要给他一拳,可是她的手毫无气力她耷拉下来,在双眼合上之前,她似乎听到了他一声轻笑。
03
梦里她一直在奔跑,拼命地跑,双腿就跟闹钟发条一样绷紧,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再爬起来,继续奋力向前,仿佛背后的黑影一旦追上来,就能将她整个吞没。
但是黑影没有追上她,因为她跑到了悬崖边,然后跳了下去。
纪晓芙惊叫着醒来,睁眼就看到一双含笑的眼睛。
“做噩梦了?”他静静地看着她,一只手替她掖了掖掉下来的被脚,温和地说:“别怕,那些都是假的,现实很美好。”他起身拉开窗帘,窗外竟然是向日葵和薰衣草花田,望去无边无际,如云卷云舒。
他站在窗前,背面的光明将他身线勾勒得利落潇洒:“晓芙,早安。”
纪晓芙环顾四周,欧式文艺复兴式的家具,摆了不少古董,床垫像是古代贵妇人睡的那种,软得像棉絮。杨逍在床边一坐,整个床都陷进去,她的心也随之一沉。
“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我喜欢回到这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晒晒太阳。”不等纪晓芙问,杨逍已经开口:“你以后就把这里当成是你的家。”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纪晓芙忍不住叫起来:“我救了你,你却要恩将仇报?!”
“我正是要报恩,所以才打算以身相许。”杨逍微微笑,似乎带了一点恶作剧,又有一份难言的温柔在里头:“我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而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就是做我杨逍的妻子...”
这人绝对是个精神病!
纪晓芙不禁想起了梦里追着她跑的黑影,没错,杨逍就是那个黑影,而她就是宁可跳下悬崖也不愿意被抓住的猎物。
但是杨逍一定不这么认为。他似乎不觉得这是绑架,是犯法,不管她是什么反应,他都心情愉悦,笑脸相迎,带着她四处游玩。
他早上天不亮就把她叫醒,一路拉着睡眼惺忪的她登上山顶观瑰丽日出;他连夜载她去五十公里外的私人酒庄品尝新酿出来的红酒;他开游艇出海,放了一只小船划出去老远,让她亲手摸到了海豚的背鳍。
可是她一直是战战兢兢的,她从来没有笑过,在尝试了第五次逃跑失败之后,她哭得不能自已,都半个月了,怎么都没有人找过她,父母现在怎么样了?殷梨亭又在哪里?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杨逍盯着垂泪的纪晓芙,一贯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头一次发了脾气,挥手将一排巴洛克水晶杯子摔下地砸个粉碎:“难道做我的妻子,真有那么可怕?我对你这么好,你就没有一丁点儿喜欢我?”
“你这么强行把我绑来这里,我还喜欢你我就是有病了!”纪晓芙起初是怕他,一直忍着,到这会儿也豁了出去,叫道:“要不你杀了我,要不就放我走!反正我是死也不想嫁给你这个恩将仇报的混蛋!”
杨逍沉默片刻,走了出去。
门口马达声呼啸而过,他开着跑车扬尘而去。夜深露重,佣人们都已下班,她一个人游荡在空落落的别墅里,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心里惶惶不安,她没再像前几次那样贸然跑出去,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没有车,没有电话,她光靠两条腿走上大半夜也摸不到车站,还不知路上会碰到什么意外。
最后累极,她在沙发上蜷成一团睡去,凌晨第一束阳光打在她脸上的时候,她醒了过来,睁眼看到杨逍蹲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一个激灵从脑门滚向四肢百骸,她还来不及起身,杨逍已经站了起来,转身踱到窗口,背对着她,说:“你走吧。车在外面,我的司机会送你回家。”
纪晓芙一呆,狐疑地看着杨逍,有点不敢置信:“你、你当真肯放我走?”
杨逍转头看了纪晓芙一眼,面色沉沉:“你最好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话音未落,纪晓芙已经逃也似地奔出门去,拉开车门上了车,车子正要发动,杨逍突然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纪晓芙惊了一下:“你出尔反尔…”话没说完,手里多了一张纸片,只听得杨逍闷闷地开口:“如果将来有事需要我帮忙,就拨这个号码。”
他伸臂将纪晓芙抱进怀里,嘴唇擦过了她的鬓角。
这是十天来他对她做的最亲密的一件事,也是纪晓芙二十五年来与一个陌生男子最近的距离。即便与竹马殷梨亭,几乎也只有精神上的交往,别说是亲吻,就连牵手都极少。
纪晓芙有点晕,直到司机把车开出去老远,杨逍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消失不见,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开车的司机是熟面孔,正是飞机上那个金项链,驾驶技术超绝,居然只用了两个半小时就从杳无人迹的农庄开到了纪晓芙家小区楼下。
纪晓芙下了车,金项链把她的行李箱交到她手中,还有杨逍给她买的那只包,包里装着她原本的私人物品,手机护照证件一应俱全。
“晓芙!你回来啦!太巧了!”
一只手突然搭上了纪晓芙的肩膀,把纪晓芙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一转头只见是殷梨亭,悬起的心才稍稍放下,跟着又悬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昨天刚回来,打电话给你你不接,打去你家,伯母说你陪一个朋友出去旅游散心,今天回家,叫我过来一起吃饭呢。”殷梨亭瞅瞅纪晓芙的脸色,有点担心地问:“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身体不舒服?”
纪晓芙咬了咬牙,打开手机,果然微信里一条条都是'她'给父母的报平安微信,邮箱里还有老板回复的'她'的请假条。
她心中沉沉。他知道她住哪儿在哪儿工作父母老板是谁,而她对他除了一个名字外一无所知。
“这包新买的?看着很贵的样子。”殷梨亭拿过行李箱和背包,随口说了句:“我看你平时穿戴朴素,从不买奢侈品,还以为你不喜欢名牌呢。”
“快上去吧,我妈正等我们吃饭呢。”纪晓芙定定神,推着殷梨亭进了楼。
不远的小区门口,坐在车里的金项链掐灭烟头,掏出手机打给杨逍:“老大,嫂子到家了,我按你说的派了几个弟兄保护,一有风吹草动的就能知道…是是,你放心。”顿了顿,金项链又补了一句:“老大,嫂子好像有男朋友,还经常去嫂子家里的样子,挺熟门熟路的。”
04
连着两个月,纪晓芙不停做各种稀奇古怪的梦,整个人瘦了一圈,天天顶着熊猫眼上班,精神萎靡得一天喝三杯咖啡提神。
纪爸纪妈以为她是工作累的,劝她休息,可是她不敢,唯有不停工作才能分散注意力。
“你这么拼命干活,一人抵仨,是想做我领导么?”殷梨亭笑着刮了一下纪晓芙的鼻子:“找个女强人做老婆,身为男人我表示鸭梨很大呀。”
纪晓芙刷一下站起来,打翻了杯子,惊起咖啡店里周围客人一片注目。
“怎么了?”殷梨亭吃了一惊。
纪晓芙瞪着殷梨亭的手,原本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熟悉感在心里不知不觉地慢慢变淡,到如今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小动作都能叫她不自在起来。
“对不起。”纪晓芙抬头,注视着殷梨亭,鼓足勇气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过一杯咖啡而已…”许是意识到了什么,殷梨亭有些紧张:“我看你最近很累的样子,你说不见我也不敢打扰你,是我疏忽了…晓芙,等我手上的项目一结束,我们去旅行好不好…”
“对不起。”纪晓芙打断殷梨亭:“我已考虑了很久,抱歉现在才告诉你。我不能跟你结婚。”说完转身走出咖啡厅,被街上冷风一吹,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憋了两个月的大实话,今天终于说了出来,纪晓芙以为自己会很难受,毕竟跟殷梨亭相识那么多年,虽说没有爱情,情分总是在的。
但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背后传来殷梨亭凌乱的脚步声,纪晓芙转头,看见殷梨亭阴晴不定的表情,他向来都是笑脸迎人的好好先生,第一次见他当街发火:“你是怎么回事?从巴黎回来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你说散就散?你当我是什么?”
“就算你恨我,我也必须告诉你实话。”纪晓芙狠狠心:“我一直当你是知心好友,曾以为那可以变成爱情,但如今我清醒了。我没法跟你结婚。”
殷梨亭半晌没言语,纪晓芙低着头等挨骂,但最终殷梨亭只是问了一句:“纪晓芙,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
纪晓芙猛一抬头,只见殷梨亭面孔苍白,他笑得极其难看:“好歹让我知道他是谁,配不配得上你,会不会对你好,否则…你叫我怎么甘心。”
“我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对不起。谢谢你。”纪晓芙低声说完,不敢再看殷梨亭,快步离去。
殷梨亭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茫茫然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纤细的身影远去,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纪晓芙一路疾走,心中愧疚与轻松交织。没人知道,自从回来后,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夜半惊醒,总是一身冷汗。
父母见她精神不济,催着她去看中医调理,她也确实去看了,但她看的不是中医,而是心理医生。她近来一直做同一个梦,梦境断断续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醒来满面是泪,只记不得发生过什么。她找了一家业内有名的私人心理诊所,要求医生对她进行催眠,还原了整个梦境。
她梦见被黑影追赶着,原本以为追赶她的是杨逍,最后却发现那是一个中年道姑,梦里的她叫对方师父。
师父抓住了她,命令她去找杨逍,杀了他,她不肯,师父一掌击向她的天灵盖,将她活生生打死。
她身葬荒野,魂魄不散,跟着一个叫杨不悔的小女孩上了昆仑山,杨不悔找到杨逍,对他说自己是纪晓芙的女儿。杨逍眼中有泪,整个人摇摇欲坠,他脸上那份肝肠寸断的悲恸,即便在梦中,她也能感同身受。
“从科学定义上诠释,这是深藏在脑海里的潜意识。”医生说:“当然,也有不少学者专家认为这是过往的记忆残留———就是所谓的前生。”
从诊所出来的纪晓芙,望着头顶朗朗乾坤,只觉不可思议,那些往事明明不曾经历,却有切肤之痛,就像身上掉了一块肉一样,痛得不能自已。
她不知与杨逍还会不会再见,但如今的她已不能再坦然面对殷梨亭。
与殷梨亭退婚,自然免不了受父母质问,以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挣脱,免不得还得受到亲朋诘问,幸亏工作繁忙,她并没太多精力瞎想八想,只是耐心面对,态度却始终坚决。周围同事都觉得她变得安静许多,不复从前嘻嘻哈哈没心没肺。
时隔三个月,就在她渐渐平静下来,恢复到以往上下班两点一线的生活,不期然而然地,她再次见到了杨逍。
那晚她加班,碰上暴雨,手机上打车软件都试了一遍都叫不到车,她卷起裤脚管,正打算趟河去地铁站,突然街角冲出来一辆黑色房车,堪堪停在她脚边。
溅起的雨水湿了她半截衣裳。她还没来得及皱眉,就被一股大力拽上了车。
车里三四个陌生男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她,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说:“这就是姓杨的新欢?他现在换口味,喜欢乖乖女了?”
另一个方脸男人调笑,伸手摸了一把纪晓芙的屁股,咂嘴道:“确实瘦了点儿。不过胜在年轻漂亮,看看那脸皮子,粉粉白的,杨逍可不瞎。”
纪晓芙又惊又怒,眼前阵阵发黑,这些人明摆着是杨逍的仇人,要拿她做人质,只怕不管杨逍来不来,她都得吃亏。
果然方脸男人伸手过来,一把拉着她往车后箱去:“我这几个月被姓杨的整得损失了好大一笔,心火过旺,得先乐一乐,补补利息去去火。”
“说好了就乐一乐,甭整出人命来。”肥头大耳笑骂:“留着她还有用处。”
“我跟杨逍不熟!”纪晓芙被按住肩膀,慌得几乎哭出来:“你们抓错人了!”
“小丫头乖乖听话,哥哥对你保准比杨逍温柔多了…”方脸男人话未说完,车子猛一个刹车,那惯性冲得众人东倒西歪,纪晓芙缩在车后箱的沙发角落里,死死拉住扶手,才没像方脸男一样滚下地去。
“他奶奶的!”方脸男扶着脑袋站起来,七荤八素,开骂:“怎么开车的?撞着屎了?!”
车前厢一片寂静,没人搭话,方脸男拉开移门过去,嚷嚷:“你们都摔死了不成?!”
一个高大的身影覆面而来,方脸男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纪晓芙怔怔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向自己走来,秋凉如水的夜里,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衬衫,领口没扣,两只袖子卷了起来,发丝略微凌乱,神色极冷。
一个事物落在她怀里,她低头一看,是自己被拽上车时掉落的手袋。
他不发一语,只看了她一眼,连包带人将她抱起,下车,旁边停着一辆越野,金项链站在车旁,给他们开车门,看了纪晓芙一眼,黑着脸说:“老大,这次他们越界过头了,连规矩都坏了…”
“就按之前说的处理。”杨逍终于开口抛下一句,发动引擎,把车疾驰出去。
秋冬了,夜凉如水,她抱着包坐在副驾驶座上,惊魂未定,想说什么又不知说什么,他背后的事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单单萍水相逢就被卷了进去,她不必也不应该知道更多。
“我…我要回家。”她看看车窗外渐渐陌生的风景,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骗了我,就想拍拍屁股这么走了?”杨逍斜睨她一眼,冷笑:“你当我是殷梨亭,任你捏扁搓圆?”
05
纪晓芙说不出话来。
也不是吃惊,毕竟以他的能耐,迟早会知道殷梨亭的存在。
只是没来由的害怕,面上还得装得若无其事,她垂下眼,语气淡淡:“我没有向你披露私事的义务。”
“我如此可怕、可憎、可恶,你怕我杀了他。”一句疑问被杨逍以肯定的语气陈述出来,令她心惊肉跳,她不禁抬眼看他,只见他一脸似笑非笑,清癯眉目间透着森森寒意:“殷梨亭该感谢你,等我空下来的时候,你已经跟他分了手,要不然。。。”
纪晓芙只觉一口浊气顶在胸口,闷得几乎透不过气:“你究竟怎样才肯放过我?难道你要我跟着你,从此就像今晚一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杨逍忽然沉默下来。
逼仄氛围中,窗外掠过一排排别墅,杨逍直接驶入其中一栋别墅的车库,熄火停车。
他绕到另一边,替纪晓芙打开车门,带着她坐电梯上楼,电梯门打开,已有佣人候在一边。
杨逍挥挥手,把人都打发走,径自往里去了,纪晓芙走到窗边,只见远方夜幕繁星点点,蜿蜒成一条星河,城市里看不到的美景,在这里一览无遗。
“去屋顶的话能看得更清楚,譬如牛郎织女。”
纪晓芙心里倏忽一动,梦里似曾相识的场景划过脑际: 我们开始吧,我最喜欢看星星了。。。她努力晃晃头,将杂念从脑海里剔除出去。
一条浴巾从天而降,落在她肩上,耳畔传来那个犹如梦魇般浑厚低沉的嗓音:“还杵着干嘛,不想生病就赶紧去洗个热水澡,都湿透了。”
她转眼望去,只见他坐在一旁沙发上,手里拿着半杯威士忌,面色冷冷的,眼瞳深深的,就那么看着她。
他身上穿一件黑色浴袍,头发湿漉漉的,显然刚洗过。她本是要回他几句,诸如他总是私自带她到某个陌生地方,总是自说自话不肯让她回家。
杨逍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摸透了她的心思似的,只见他笑了笑,难得的和颜悦色:“现在都十二点了,家里老人都该睡着了,你这幅模样倒不好就这么回去惊动,倒不如留个微信,明天我亲自送你回去。”
“不必。我自己也能回去。”纪晓芙抱起浴巾走向浴室,开门时转头看杨逍,他仍坐在沙发上,面对着落地玻璃,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浴室很大,干湿分离两间简直能做卧室,纪晓芙正愁没有干净衣服换,就看到一套雪白真丝睡衣整整齐齐摆在梳妆台上,连吊牌都没拆。不是前女主人用过的,纪晓芙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她穿着真丝睡衣睡袍走出去,却发现杨逍对面沙发上,坐着一个板刷头。
板刷头接近中年,穿一身黑衣黑裤,若非胸前有一片隆起,纪晓芙差点以为那是个男人。
“杨逍,你当真想好了?”板刷头抬脸一扫,发现了纪晓芙,目光如电一般射来,纪晓芙刹那浑身一震。
“手下人鲁莽,惊着了小姐,是我的不是,我替他们给纪小姐赔罪了。”板刷头将纪晓芙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神情略带轻蔑,仰着下巴说。
纪晓芙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是惊讶肥耳方脸男的头头竟是个中年大妈,而是这个中年大妈怎么长得那么像梦中那位一掌劈向她天灵盖的师傅?!
“绝姨,您吓着她了。”杨逍站了起来,只身挡住了灭绝扫向纪晓芙的目光,淡淡开口:“如果真心要赔罪,何必找到家里来,这里是我私产,我一向不喜不速之客。”
“杨逍,你我斗了这么些年,我知你脾气。”绝姨目光微微闪动:“你绝非以德报怨之人,他们既动了你的女人,我若是今晚探不得他们下落,明早就得去寿福园给他们准备牌位了。虽说公司规矩不可自相残杀,但他们有错当罚,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只是他们跟了我多年,我不能见死不救,你说吧,要怎样才肯高抬贵手。”
“绝姨言重了,您亲自上门提人,我哪有不卖面的道理。”杨逍笑笑,放下酒杯,双手插裤袋,姿态悠闲,语气却斩钉截铁:“方才我已交代得清楚。过去多有得罪的地方,从此一笔勾销。绝姨,大家退一步,江湖好见面。”
绝姨盯着杨逍,眼角余光瞟过纪晓芙,冷哼一声:“我如今已知道了你的弱点,量你也不敢骗我。”说罢转身出去。杨逍微笑着送到电梯口,自有绝姨的人过来护她上车,车一开出去,司机就禀道:“绝姨,弟兄们都回来了,伤了几处,不过没性命之忧,姓杨的手下留情了。”
“唔。”绝姨从车窗望出去,高楼大厦里灯火如虹,想到方才杨逍那番话,不由又是讥诮又是感慨:“以他的聪明和能耐,再努力个三五年,公司就是他的囊中物了,这等关键时候他却为了个小丫头金盆洗手,姓杨的混了半辈子江湖,临到功成,竟然脑子进水了。”
06
纪晓芙坐在沙发上,两眼怔怔地望着客厅落地玻璃外霓虹夜色,星辰如灯火璀璨,天上地下,遥相呼应。
一个人从星辰灯火倒影中徐徐向她走来,仿佛梦境里的那般,带着一抹黯然的笑,就这么看着她。
她转过眼去,同样望着他。
杨逍解开衬衫领扣,似是不经意地挨着她坐了下来,一手搭在她身后沙发靠背上,沉默了片刻,轻轻地开口:“你就从了我吧。我是真心的。”
纪晓芙单纯,但也不会傻到去问他从前职业,他说过他是生意人,显然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只是他现在金盆洗手,是不是往后真的一劳永逸?
他默默地看着她,她小小的面孔近在咫尺,白皙细腻的看不见毛孔,两道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像是有什么苦恼。
恋爱很容易,两个人要真的在一起过日子就得考虑日后相处,生活离不开细枝末节。
毕竟她和他,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见她迟迟不作声,他摸进口袋的手陡然握紧,平日里的杀伐果断像是突然离他远去,他莫名忐忑起来,如果她还是拒绝他,他要怎麽办?无论如何他也都不能再像上一世那般,强迫她留下,他自以为是的木已成舟,最后却是害了她。
显然,她早已不记得前世,他却在遇到她的那一刹想了起来,她并不知道,在巴黎那间小小公寓里,他是如何在震惊和激动中度过那一夜,直到他悄悄离开,她仍然安详地睡着。
冥冥中自有注定,她又一次救了他,也许上苍看着他在她故去之后郁郁寡欢至生命消逝最后一刻,偶尔开眼,许了他一份慈悲。
他何德何能,何其幸也。他相信老天爷若有见怜,也只是因她单纯洁白无私的灵魂,化去了他满身桀骜戾愎而铸下的功德。
今生今世,她仍然不可能融入他的世界,那么,就让他融入她的好了。
曾经能够号令天下的倚天剑在他眼里都不过是破铜烂铁,如今的富贵名利又算得什么?只要能换她一声心甘情愿,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内心再三鼓足了勇气,脸上依然从容淡定,手心托着一只蓝丝绒小盒,朝她递过去:“我估摸着你的尺寸选的,希望你喜欢。”
纪晓芙愣了一下,接过盒子打开,只见一圈晶莹光晕在眼前展开,不是什么繁复的花纹,简简单单单一圈碎钻,指环背面刻着俩人的姓氏缩写JY。
他亲自给她套在左手无名指上,在她旁边单膝下跪,握着她的手,露出了初见面时有一点痞,又是冷傲的微笑:“我这次为了你,牺牲巨大,把前半生的营营役役全都抛在了身后,从今往后白丁一个,重头来过,真正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了,你若是辜负我,我怎么都不能饶你,所以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纪晓芙自从遇见眼前这个人,整个人就如脱胎换骨一般,退了婚,性情也变了许多,一颗心浮浮沉沉至今,就在此时此刻仿佛突然找到了位置一般,慢慢地沉淀下来。她默默地看了他片刻,心底深处渐渐升起一股久违的温暖,暖得她的眼睛也跟着热了起来。
她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盖住了湿润的眼睛,直到现在她也不确定那个梦究竟孰真孰假,但她愿意听从自己的心意,而她的心告诉她,就是他了。于是她说:
“说得这么委屈阿...也不想想我救了你一条命呢,以身相许算什么。”
他听了,心头悬着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了地,笑纹从眼角似水波一般无限荡漾出去,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07
婚礼从简,是纪晓芙的坚持,杨逍一切听她,纪父纪母虽有微词,但想着女儿拒了殷梨亭的订婚,两家多年世交,亲朋大都是认识的,低调办事,倒也避免尴尬。
纪晓芙想来想去,还是没有给殷梨亭寄请帖,她自然是对不起殷梨亭的,应该早早跟人家说清楚,而不是拖了这些年,所幸悬崖勒马,犹时未晚,只希望他也能早日寻得贴心伴侣。
然而殷梨亭还是找了来,她拖着曳地鱼尾裙摆出去的时候,心里带着一丝愧疚。
正想着见面说什么,却见有人已早她一步到了。
殷梨亭身形笔直地立在会所门前花园的一颗梧桐树下,茂盛树荫遮去了灯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一旁,站着一身礼服的杨逍。
纪晓芙一怔,方才杨逍只说去换衣服,好一会儿不见人影,原是跑来这里。她正踟蹰着要不要上前,殷梨亭已转头看向她。
殷梨亭是跟着一位亲友来的,然而到了门口还是没进去,之前一个人站在花园里的时候,他刻意不去看门缝里漏出的衣香鬓影,耳朵却在无意中辨析她的笑声。
直到那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殷梨亭的心里本是攒着许许多多的愤懑、失望、怀疑,直到亲眼看见纪晓芙款款而来,与杨逍站在一起,朝自己微笑的样子,是从来没见过的心满意足。就是这一刻,让他心里所有不甘心的声音宛如潮水般迅速后退,只留下一片空茫和惆怅。
她对自己,只是熟悉的情分,没有爱意。殷梨亭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也终究不得不接受这一点。
“殷先生今天凌晨才出差回国,特意赶来,你带他进去坐坐,好好聊聊。”杨逍捏一捏纪晓芙的手,笑得温和:“我先去看看岳父,免得他一高兴喝多了。”
“不用了。”殷梨亭已从怔忡中回过神来:“我明天一早出差,短期内没法回国,所以特地过来道一声恭喜。”说着顿了顿,将语气里的涩意强行压下,他暗暗深吸一口气,望着晓芙,含笑道:“晓芙,我实在替你感到高兴。”
纪晓芙心中感激,不住点头:“谢谢你,殷梨亭,这么忙还特意过来,真的谢谢你。”
殷梨亭告辞,最后忍不住回头,看着杨逍携纪晓芙往回走的背影,相互依偎,宛如佳偶天成。
婚礼过后,新婚夫妇往北欧度蜜月,最后回到普罗旺斯,杨逍又收购了一个葡萄酒庄,专职做起了酒商。
纪晓芙起初还有些担心,但生活平静如常,杨逍身边的朋友换了一批,她再也没有见过金项链他们。
一年后,纪晓芙查出身孕,当时杨逍去了意大利勘察酒庄,闻讯连夜飞回来,红着一双眼睛,喜不自胜。
“这医生是我妈的朋友,才肯跟我透露,极有可能是女孩。”回家路上,纪晓芙不无苦恼地对杨逍说:“可是我爸一心想抱外孙,他拟了好几个名字,都是男孩。”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爸爸都会喜欢的。”杨逍一直在微笑,他根本停不下来,前生多少劫难才换来今生的岁月静好,他满心满眼地盼望着孩子的降临,他也知道那必然是个女孩,聪明美丽,活泼可爱,心地善良。
那个孩子,因父母之故,曾被叫做不悔,其实不悔并不是一个好名字,区区两个字,承载了太多上一辈的恩怨情仇。
好在这一世不必了。
只因他们此生,已是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