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如水
哎,大海,稿费下来了,八千。今儿晚上咱就别啃面包了,哥请客吃大餐!
停下手中的笔,望了望同为自由撰稿人的朋友马浩,不知怎的就让我想起了高中时那个笑起来和这时马浩一样自信,却又更加独行特立的老胡。
老胡大名胡方堂,估计他爹希望他为人正方低调,但老胡辜负了他爹的一番好意,为人乖张不羁,以致于朋友们私下都喊他“胡荒唐”。
教物理的老教授据说是位骨灰级的教师,所谓骨灰级教师,就是准备把骨灰洒在校园里的教师,半截身子都埋黄土里了,却还每天坚持从黄土中爬出来,授完课后又爬进去,但老教授德高望重还是众所周知,凡上他的课无不是安安静静,生怕一个大点的动静便震得老教授筋骨尽散、魂归西天。但静谧的出奇加上老教授若隐若现的声线直接给人们造成一种奇幻的意境,不禁昏昏欲睡,中途又被体内绵绵涨痛的尿意憋醒,痛苦之中只能乞求下课的铃声早日响起。无奈老教授长期在黄土堆中,泌尿系统受四方压力早已退化,毫无这方面的需要,并且每次都要拖上那么几分钟以求完美。一切的一切强强联合,终于造就老教授课后“万人空座”的一大奇观,同时造就的也有厕所“万人同坑”的奇观。物理课后,班上同学又拿出刘翔的速度奔向厕所,无奈厕小人多无法容纳,只能排队等待,我和老胡先天不足每次只能在队伍中煎熬。我第一次觉得我妈妈把我生成男娃是个美丽的错误,老胡突然冒出这一句,我说咋了,老胡指了指旁边八步之遥的女厕说理科班的痛苦啊,我说你得了,要不你就去做个手术,老胡摆摆手,又低头做沉思状,说天无绝人之路。话毕就蹑手蹑脚踮到女厕门口向里问了一句里面有人吗?一条队伍的人都惊异老胡的不耻下问。静默的三秒钟后,老胡回眸一笑大嚎一声,俺老胡去也,就迈开步子朝里奔去,留下门外众人面面相觑,大呼失算。当众人准备尾随老胡奔向解放之路的时候,理科班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却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那个女生看到这么多男生饿狼似的盯着女厕所,先是一怔,探入半个脑袋观察一番,见没有什么异样,又疑惑的望向众人,悻悻走入了女厕,门外众人顿时拿出“物理课精神,”安静得连放个屁都会被误以为是哪儿加油站爆了。滴答…滴答…两滴水音过后的安静,黎明紧跟的是庞贝火山爆发般的尖叫。只见那个女生捂着脸从厕所狂奔而出,消失在了通往办公室的过道尽头。老胡提着皮带也冲了出来,对着众人就是一声怒吼:“丫的怎么没人给我把她拦下!”我意识到老胡这次要失去黎明了。
老胡确实失去了黎明,这件事很快在全校散开,随着校领导的严肃批评,老胡也成了校园众多女生的焦点,老胡为此畅快了好一阵,说老子用一个黎明换来一个春天,倍值!我说老胡你春天来了,是思春了吧!看上哪个春天了呢?老胡思索一阵,说伟人从来都是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我要追那个厕所事件的女生,我说老胡你刚洗澡脑子进水了吧,只见他悠悠向门边走去留下一句,我被她看了,这责任她不付谁付。老胡的感情果然像掉了树叶的亚当那么无遮无拦。
最让人跌破眼镜的还是老胡竟然还真成功了,我说老胡你真牛,他说那是,我就喜欢过有挑战的生活,不想变形的金刚不是好钢嘛,我都说用一个黎明换来一个春天了,这话哪能有假。事后我们得知那个厕所女生叫春天,只能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老胡常对我们吹他恋爱的甜蜜,他说恋爱的滋味啊,那是一个甜蜜,就算是凝视中都会产生一股电流。睡他上铺的小宋实在忍不住了,跳下床来指着老胡就骂:“你装B,你装B,你装B遭雷劈。”老胡二话不说操起床头的袜子就去勒小宋,大伙立马劝架,但小宋嘴里还是被塞进了一只。事后,我对老胡说,老胡啊,你要学会沉着啊,人家小宋才说你一句你就动手了,还拿袜子勒人家,就算勒,你也不能拿没洗过的袜子勒嘛,总之你要学会镇定,别人说你,你要八方不动,宠辱不惊,要学会平静如水,如死水,如结了冰的死水。
老胡白了我一眼说干嘛要强装镇定,老子就是有话说得如鸣山钟,有屁放得如雷贯耳,有仇报得轰轰烈烈,老子粗人一个,爱干嘛干嘛,我说成,那下次你就一个屁轰死小宋。
一个月后老胡干了一件更加轰动的事:带着他的春天私奔了。又过了一个月两个身无分文的孩子被警察送回学校。我望着老胡,意识到这次他完了,果然,被劝退。
然后,便再无老胡的消息,只听说他在中国各地游荡,然后出书。
几年过去了,摇摇晃晃的我经历了高考的失利,工作的难求,迫于生计的无奈,凭着一点文学功底做了一个写手,按月给老板一定数量的文字,勉强挣了点儿钱,和同为写手的马浩同居在昆明的某个小镇。
晚上出门,深深吸了几口久违的新鲜空气,马哥说小子你好久没出来了,现在特舒服吧。我嗯了一声,说房里实在太闷了,马哥回头望了一眼房子说老子有钱了要在墙上装三排气扇,两个轮流扇,一个用来看。说着说着,前面来了一辆出租车,马哥拦下就往里钻,我急忙扯住他、说,老马你可三思,这一坐就是三十多。马哥横了我一眼,拍拍上衣口袋说,哥有钱,你还怕哥忽悠你是不?我说不是,马哥你想想,这一次就是三十多,都够咱吃十碗泡面了。马哥闻言一抖,扭过头去对那司机说,大哥啊,请问这附近有没有厕所,人生地不熟的尿泡都憋炸了。司机骂了句毛病就飞也似的开车跑了,马哥看着远去的出租,长长吐了口气,拍着我的肩膀说,多亏了你啊,哥刚才是一时冲动,下次你要多提点哥,走,哥请你坐公交车。
二个多小时后,我和马哥终于到达了闻名附近的美食城,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聚集了很多大排档的地方。随意挑了一家,刚好还有一个空桌,我和马哥快速占位。这次马哥倒没有多话,直接搬了两箱啤酒,约好不醉不归,马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流口水对空盘。我说是是,便就着鸡腿与马哥拼起了酒,马哥属于那种喝不得却要玩命喝的酒鬼级人物,不一会就醉得像滩烂泥,满口胡言唱起满江红来。我想还唱下去马哥就要真成酒鬼了,就叫服务生来结帐,哪知马哥“噔”的一下就竖了起来,指着服务生就大吼秦桧你这斯!我急忙扯住马哥说秦桧交给我对付,大哥你安心去付帐吧。马哥一把推开我,大嚷秦桧交给大哥对付,哥一把捏死他。我说这年头杀秦桧的太多,要排个队还要收门票。马哥听完一抖,激动得抓出一把钱就往我怀里塞,说小弟你快去补票,别让别人把秦桧捏死了!说完又唱了一段满江红,“轰”的一下倒地上睡了过去。
次日马哥抱头大喊痛苦,我说你活该,说完就向门口走去拿《残疾日报》。说到这份报纸,那可是大有来头,话说残联为了保障众多残疾人的文化需要,为广大残疾人免费提供日报一份,为了这份报纸,马哥上回从楼梯滚下十九个阶梯后,硬是先跑去申请了一份《残疾日报》再去医院治疗。关于《残疾日报》,我和马哥都特喜欢的栏目叫糊涂醒世,先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标题:大排档中的小国民。紧跟其后的还有一张占了全版1/4的照片,我看了几眼,心想这人咋咱这眼熟呢?又是仔细一看,那个蹲在路边狂吐的人不正是马哥吗?
妈的,写这东西的小子大概是欠揍,马哥愤慨一句,报上的内容就是讲一些像马哥这般不爱公共卫生的公民,做出一些不符合社会主义文明素质的行为。其实,这些愤慨也只不过是因为主角是马哥自己,若是别人,马哥一定带头拍手叫好。就像一个人不幸失足落水,是围观者,肯定会在心里骂那家伙是个傻B,那么宽条马路都能掉水里。若落水的是他本身,面对人们的围观而不救则会愤世疾俗,大呼人们的精神世界空虚麻痹,中国要亡了之类。马哥对着地上的报纸就是一脚,说婶婶可忍,叔叔不可忍,叔叔可忍,我小马哥不可忍,大海,我们去揍那小子。
从《残疾日报》的总部得知了那小子的地址,同时得知那小子也是个残疾人。去他家约有一个半小时车程,晃晃荡荡中我睡了过去,梦里出现了某小说中的场景:马哥带着我杀入了那小子的家,马哥在怀里摸啊摸啊摸出一把刀扔给那个残疾人,那人说你啥意思,你给我把刀自己空手同我决斗,看不起残疾人?马哥说谁说我看不起你了,又在怀里摸啊摸啊摸出一把大刀,那残疾人一看,自己的小刀还没马哥大刀柄长,吓得直呼英雄饶命。这时马哥拍醒我说到站了。
一路寻找,终于找到那小子的住处,马哥敲了敲门,里面问,谁啊,马哥说是收煤气费的,里面又说门没锁进来吧,马哥一脚踹开大门,说,好小子你看谁来了。房子里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他背对我们说,我怎么知道。马哥说老子找得你好苦,看老子不一把捏死你。那男人说我知道你是谁了,说完用手扶住轮椅,朝我们转了过来。老胡!我惊呼一声。
轮椅上的人正是多年不见的老胡。怎么你们认识?马哥问道,我说同学,马哥这事要不就算了吧。马哥说那不行,要不我亏大了,被白骂了一回。我说那我聊会你再揍成不。马哥说那成,我去门口等你,聊完了喊我。
老胡坐轮椅上,膝盖以下的裤管空空荡荡,一条可怖的伤疤从脖子以下一直延伸到右边脸颊,我说怎么了?老胡笑了笑,问我还记得春天吗?我说记得,他指了指墙上,我看到春天的黑白照片。遗照,老胡说,他说从他离校后一年不到的时间,因为写得一手文章,赚了一笔钱,就跑回来接了刚毕业的春天再私奔一次,这次他有能力养活她了,谁知天意弄人,长途汽车司机疲劳驾驶,在高速上发生追尾,并且造成了连环车祸,醒来时他就成了这样子,春天……剩下的只有一盒骨灰。
老胡问我,他是不是做错了,我沉默着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老胡的眼里不再闪烁着不羁的雀跃,他的语气一直如水,如死水,如结了冰的死水。